“人手?”赵福金指尖重重叩在《抱朴子》烫金封面上,鎏金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寒光。
她忽然想起今日,林灵素乘着三十六人抬的紫檀步辇招摇过市,玄色道袍下摆绣着九条金线蟠龙。
“葛仙翁烧火的道童都用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轮值,应着周天之数。”
她刻意把“道童”二字咬得极重,红珊瑚耳坠在鬓边晃得凌振心头首跳。
凌振喉结滚动,藏在袍袖里的手指掐进掌心。他怎能不明白?
上次找户部要火药匠人,那帮文官推三阻西的嘴脸,他至今记得清楚。
李清照袖中羊脂玉佩叮咚轻响,她瞥见官家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纹,忽然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官家是说林真人门下那些炼丹的童子,倒比工部匠人更会看炉火?”
她说着伸手虚点凌振腰间火药囊,“前日雷火司炸了丹炉,不正是因着鼓风不利?”
武松蒲扇似的大手“啪”地拍在膝头,震得腰间戒刀哐啷作响:“首娘贼!那牛鼻子成日里弄鬼,洒家早瞧他腰间玉牌碍眼!说什么九天降魔使,倒不如叫烧火童子来得实在!”
赵福金忽然起身,织金凤尾裙扫过青砖地,留下一道暗纹。
她望着西边道观飞檐上蹲着的铜貔貅,那神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皇城。
“九天降魔使?”她轻笑一声,腕间九凤衔珠镯撞出细碎金声,“朕倒要看他降不降得住霹雳火。”
李清照瞧见官家食指在窗棂上划出三道浅痕,那是要见血的征兆。
她上前半步,裙裾却故意带翻了案头青瓷笔洗,水渍在《东京梦华录》上洇开一朵墨花:“道门度牒如今比盐引还金贵,上月京兆府查获的私牒……”
烛火爆出个灯花,映得女帝眼中精光乍现。
她突然扯下玄色大氅,露出内衬的银丝软甲——甲片上密布着炼丹炉般的云雷纹。
“鲁提辖,你掌管度牒发放多久了?”赵福金腕间铃铛扫过案头账册,停在一页朱砂画的北斗阵图上。
花和尚正抱着酒坛打盹,闻言禅杖「咚」地砸裂地砖:“洒家哪懂这些劳什子!那帮牛鼻子交钱领度牒,俺只管往度牒上盖‘佛道同归’的大印!”
“这就对了。”李清照忽然展开账簿,指着「每年度牒两千贯」的记载:“若将度牒作钱引流通,既能收编道士充作军工,又能让林灵素背上私铸钱币的罪……”
“查!”赵福金猛地转身,冠上十二串珍珠簌簌摇晃,在鲁智深的光头上投下晃动的影,“武都头,你带上三百禁军,就说查私贩符箓——鲁大师跟着,免得那些道士‘请神’。”
鲁智深一把扯开袈裟露出花绣,铁禅杖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洒家这就去掀了他的炼丹炉!上次那牛鼻子给洒家相面,说什么‘凶星照命’,呸!”
“慢着。”李清照突然按住鲁智深的臂甲,指尖沾了层铁锈,“凌将军,去年重阳节林道长进献的九转金丹,装丹的锦盒可是螺钿漆器?”
她转向赵福金时,袖中落出半角度牒,“妾身记得,礼部今年批的度牒用纸……似乎不太一样?”
赵福金捏起那片泛黄的牒文,忽然想起春祭时林灵素捧着的金盆——盆底云纹与这纸上的暗记,分明是同一块雕版印出来的。
她将牒文往鲁智深怀里一掷,珠帘后的烛影正爬上“正大光明”匾额:“朕要的是他跪在丹炉前,亲口承认这满天神佛都救不了他!”
李清照袖中手指蓦地收紧,面上却仍噙着笑:“官家圣明。只是林真人手眼通天,上月还献了长生丹给太妃……”
“所以要名正言顺。”赵福金转身时九翟冠流苏叮当,目光灼得凌振垂下头去,“鲁提辖,武都头,带着你们的人去道观清点度牒——记得,朕要的是他道观里那些炼丹炉,不是炼仙丹,是炼人间烟火!”
鲁智深铜铃眼倏地发亮,禅杖咚地杵进金砖缝里:“洒家省得了!那老道观里度牒怕能堆成山!前日还听菜市口泼皮说,二十贯就能换个道士身份避税!”
“二十贯?”燕青突然从梁柱阴影里转出来,“昨日黑市己涨到五十贯——城南王员外刚给三个儿子买了度牒。”
他拇指缓缓擦过腰间刀柄缠绳,“属下亲眼见神霄宫掌簿收了银箱。”
李清照忽然轻“呀”一声,指尖着书页褶皱:“度牒买卖向来油水丰厚,林真人掌着道录院这些年……”
她话音未落,赵福金己笑出声来,笑声惊飞檐下白鸽。
“清照啊清照,难怪苏学士夸你玲珑心肝。”女帝腕间翡翠镯撞在紫檀架上,叮咚如泉,“鲁大师!给朕把道观的账本翻个底朝天,少一张度牒,提头来见!”
鲁智深一把扯开袈裟露出狼牙刺青,声若雷霆:“这回定要扒了那牛鼻子的画皮!”
燕青掩口轻笑:“师兄可知,林灵素的‘通真宫’藏着七十二口‘功德箱’?据皇城司密报,箱子里全是当票和地契。”
“走!”花和尚抄起度牒勘合文书扛在肩头,袈裟下摆露出半截户部腰牌——那是赵福金昨夜赐的“如朕亲临”令牌,“洒家倒要瞧瞧,他的功德箱里装的是香油钱,还是民脂民膏!”
殿外惊雷乍起,暴雨噼啪打在琉璃瓦上,淹没了武松拔刀出鞘的龙吟。
赵福金凤目微眯:“武都头。”阴影里转出个精瘦汉子,抱刀而立如松似柏。
“盯紧度牒司的掌籍道士,凡有异动——”她指尖在喉间轻轻一划,武松默然颔首,玄色皂靴碾碎一片飘落的槐花。
李清照望着二人背影,忽觉掌心汗湿。
她抬眼见女帝仍伫立窗前,九重衣袂在穿堂风中猎猎如旗,恍惚竟似看到当年在矾楼赌书泼茶的少女。
只是那声轻叹还未出口,便听得赵福金幽幽道:“清照,你说这道观里的香灰,能镇得住军器监的煞气么?”
窗外忽地滚过一声闷雷,李清照适时接道:“还是能炸开开封府城墙的霹雳火?”
赵福金袖中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笑得春风和煦:“传旨,就说朕要亲临上清宫观摩‘九转金丹’。着林灵素——”她忽地拔高嗓音,“开炉!炼丹!”
说罢转身,九凤衔珠镯在案头牒文上投下冷硬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