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辰时三刻。
城西上清宝箓宫山门前，知客道童合十阻拦：“真人正在为道君皇帝祈福，不便见客……”
鲁智深咧嘴一笑，亮出腰牌上的鎏金虎头：“洒家奉官家旨意查度牒，你让开不让开？”
道童瞥见腰牌上的“尚书省”朱印，脸色一白，却仍硬着头皮道：“我观鲁大人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去你娘的血光！”花和尚挥袖扫开道童，禅杖点地震落檐角冰棱，“再啰嗦，洒家让你先见血光！”
三清殿内香烟缭绕，林灵素正对着功德箱闭目养神，忽闻殿门巨响，惊得手里的《度人经》掉在炭盆里。
“放肆！本座受道君皇帝亲封……”林灵素道冠歪斜着冲出丹房，手中拂尘甩出磷火。
武松断臂处的铁钩猛然扣住拂尘银丝：“林真人莫非忘了？昨日官家宣你入城观礼，你却称‘天尊降旨不得离观’——这抗旨之罪，够你蹲十年沙门岛了。”
独眼瞥见丹炉后堆积的度牒木匣，水磨镔铁戒刀己劈开铜锁——七百张空名度牒裹着香灰倾泻而出，每张都盖着伪造的“政和通宝”骑缝章。
“林真人好兴致！”鲁智深甩开度牒文书，黄纸在功德箱上扫出半尺厚的浮灰，“说说吧，这七百张度牒的钱，都填了哪个炼丹炉？”
老道望着文书上的红笔勾稽符号，眼皮狂跳——女帝竟派了个粗人来查账？
“此乃玄门香火钱……”林灵素强作镇定，拂袖指向殿角铜钟，“皆用于铸造‘镇天雷钟’……”
“镇你娘的雷！”鲁智深用禅杖挑开钟体暗格，露出码放整齐的度牒纸模，“洒家在军器监见过这玩意！跟伪造交子的铜模一个德行！”
林灵素瞳孔骤缩——那套耗费三年雕刻的度牒印模，竟被这莽夫一眼识破！
时迁像只蝙蝠倒挂在房梁，竹管吹出迷烟：“大真人好雅兴，炼丹还顺带铸私钱？”
脚尖挑开暗格，哗啦啦滚出成串的锡铅合金假币，正是黑市流通的“丹砂钱”。
“此乃……乃信众供奉……”林灵素话音未落，鲁智深蒲扇大的手掌己捏碎假币，铅粉混着硫磺簌簌洒落：“洒家看你是活腻了！”
“还有这功德箱！”武松掀开箱底暗层，捧出一叠地契，“汴河两岸七十二家商铺，全写着‘上清宝箓宫’名下？你一个道士要这么多铺面作甚？”
老道看着盖着开封府印的地契，喉间涌上苦胆味——这些商铺本是用来囤放硝磺原料的，如今却成了罪证。
“印章呢？”鲁智深突然扯开供桌帷幔，露出底下堆满的印模盒，“你私刻‘祠部度牒印’，当洒家查不出来？”
林灵素望着印泥盒里新鲜的朱砂痕迹，眼前发黑——他昨夜刚刻完最后一方假印，女帝的人竟己杀到！
“依大宋律例，私造度牒者……”鲁智深故意拖长声音，禅杖压在功德箱上，“该剥了道袍充军，还是剁了双手喂狗？”
“且慢！”林灵素突然瞥见鲁智深腰间的火药包，急中生智道，“贫道炼丹所用硝磺，皆可改良火器……”
“放你娘的狗屁！”鲁智深抄起炼丹炉里的捣药杵，砸开墙角陶罐，露出里头裹着《丹房须知》的油纸包，“你当洒家不知，孙思邈早就在《千金方》里写了火药方子？”
老道望着露出真容的《武经总要》残页，浑身如坠冰窟——女帝竟连他藏在炼丹炉里的兵书都知晓！
“燕青！”鲁智深突然敲响铜钟，“把这贼道的印模全砸了，假度牒搬去尚书省当引火纸！还有那七十二口功德箱……”
“早让人抬走了。”浪子从房梁跃下，手里拎着林灵素私刻的五方道印，“户部的人在外头候着，说要连人带赃算清楚。”
“慢着。”赵福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女帝踩着满地度牒走进来，指尖掠过功德箱上的“无量寿福”匾额，“林真人不是会炼丹么？明日起，军器监缺个‘火器炼造使’……”
她忽然抓起一把空白度牒撒向炼丹炉，黄纸遇火腾起蓝焰时映出冷冽笑意：“若炼不出能炸穿铁浮屠的‘霹雳丹’，朕就把你塞进丹炉，让你尝尝‘羽化成仙’的滋味。”
林灵素望着女帝腰间悬挂的“度牒检察使”玉牌，终于想起道君皇帝南巡前的叮嘱——这赵福金早就在度牒司安插了眼线。
“官家饶命！”老道膝盖一软跪倒，发间金冠滚落，“贫道愿将炼丹房改作火器工坊……”
“晚了。”李清照掀开丹房暗格，露出码放整齐的“度牒销售账册”，每笔记录都盖着林灵素的私印，“这些证据，足够让你在军器监当一辈子苦工。”
鲁智深扛起装满假度牒的木箱，忽然指着炼丹炉大笑：“洒家总算明白，为何凌振那厮说‘炼丹炉改火药炉，只需多开个风口’！等俺把这些炉子全拉进军器监，金贼的脑壳就该当鼓捶敲！”
赵福金望着殿外漫天飘落的空白度牒，忽然轻笑出声。
当林灵素的“神仙生意”变成大宋的火器来源，当度牒上的墨字化作火药的焰硝，这汴京城的“金光大道”，终要变成烧穿胡骑的火路。
“传旨。”她转身时，鎏金护甲扫落功德箱上的“捐输万金”锦旗，“废林灵素‘通真达灵真人’封号，贬为军器监‘火工道人’。再给龙虎山张天师写信——”
女帝指尖沾着丹砂，在道童的黄绢上龙飞凤舞：“若想保住‘度牒发放权’，就把这些年发放度牒的银钱，下月送到军器监。”
李清照望着满地狼藉，忽然低吟：“度牒成灰丹炉冷，火工方知社稷重。官家这招‘以贼攻贼’，当真是妙啊。”
赵福金拂袖走出道观，迎面撞上抱着假度牒傻笑的鲁智深。
花和尚背后的“天官赐福”锦旗被风掀起，露出底下用炭笔写的“拆了道观造炮楼”——恰如她此刻最想听见的晨钟。
“鲁大师。”女帝忽然抬手，为他正了正歪斜的官帽，“待火器成军，朕许你在大相国寺旁盖间‘火雷院’，专研霹雳砲如何？”
花和尚挠着光头憨笑：“只要能揍金贼，让俺给凌振当火工都行！”
晨雾渐散时，上清宝箓宫的飞檐上，时迁正用油纸包着偷来的炼丹密卷。
纸页间掉出半片残卷，上头“硫硝合炼，其声如雷”八字，竟与沈文晦的火药笔记严丝合缝。
汴河码头上，凌振的漕船正装载着收缴的硝磺。
船工们哼着号子搬运动物，隐约听见“真人变火工，仙丹换铁砲”的俚语——这些曾被奉为金科玉律的道号，终将在女帝的治下，变成让金人闻风丧胆的雷霆之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