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玉指拂过琴弦,铮铮琴音似金戈铁马,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而落。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却悲凉至极:“三年前上元夜,官家为博奴家一笑,熔千斤铜钱铸莲花灯!
可曾想过,奴家隔着珠帘,瞧见的是什么?是饥民在铜钱缝里抠糖渣充饥!官家这龙颜一笑,堆的是百姓的血肉!”
“昨夜,官家还说‘师师若为男子,当为翰林待诏’。”李师师素手轻颤,翻出一张泛黄词笺,那是周邦彦当年藏身床底所书的《少年游》。
“可笑啊,官家宁可将翰林之位赏给蔡京老贼养的鹩哥,也不愿施舍给流民半碗薄粥!这又是何等道理?”
童贯按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色厉内荏地怒斥:“贱婢,竟敢辱骂君上!”
李师师闻言,杏眼圆睁,怒火首冲天灵盖:“辱骂?我辱的是这昏聩无道的君王!”
她猛地抓起象征皇权的玉玺,狠狠砸向赵桓的面门。
“太子,用二十万两犒军银换翡翠屏风!太上皇,更是荒唐至极,竟用城防图垫端砚!这大宋江山,迟早要亡在你们这群蛀虫手中!”
她一把扯开金丝窗帘,汴河之上,密密麻麻的楼船映着晨光,却刺得她双眼生疼。
本该是运送粮草的漕船,如今却满载着搜刮来的花石纲!这哪里是漕船,分明是压垮大宋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师师,你不过是个……”赵佶气急败坏地想要反驳,却被李师师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商女不知亡国恨?”李师师凄然一笑,胭脂泪珠混着血珠滑落,更显凄美。
“官家可知道,如今教坊司的姐妹们,都将周美成的《兰陵王》改成了《黄河怨》?唱的是什么?是百姓的血泪,是亡国的哀歌啊!”
她猛然撕开华丽的外袍,露出写满人名的内衬:“这是河北三镇的流民名册!每一个名字,都在控诉‘赵佶误国’!每一笔,都是血债!”
“够了!朕不想听!”道君皇帝赵佶再也无法忍受,抓起砚台便要砸去。
李师师却比他更快,猛然将琴身翻转,檀木底板之上,赫然是一幅用万民血指印裱成的《流民图》——
衣衫褴褛的百姓,扛着沉重的“花石纲”蹒跚而行,而题跋,竟是蔡京那奸贼亲笔所书的“圣主雅趣”!
赵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师师锁骨处那块尚未痊愈的牙印,那是三日前,他醉酒时留下的痕迹。
此刻,那抹淤青随着她激烈的动作颤动,仿佛开封城头即将熄灭的烽火,让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
李师师忽然从琴腹中抽出一卷泛黄的丝帛,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血指印。
赫然是宣和二年黄河决堤时,她带着矾楼的姐妹们,典当所有首饰换来的万民血书!
鲁智深突然仰天狂笑,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而落:“好个李行首!洒家当年在五台山偷吃的供果,都比这满殿禽兽干净!”
“官家可知……”李师师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温柔,像往日唱情词一般,贴近赵佶的耳畔,吐气如兰,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您当年写给奴家的‘罗襦宝带为君解’,奴家替您添了后半阙……”
她猛地推开赵佶,素白的中衣寸寸碎裂,露出腰间那触目惊心的刺青——
[宁挂崖山千帆尽,不教胡马渡江淮!]
“官家当年赞奴家的手是‘流云探月’。”李师师突然攥住赵佶的衣襟,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狠狠掐入那金色的龙纹之中。
“可官家可知,这双手,埋过饿殍,缝过殇童,给守城的厢军送过止疼药!这双手,早己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杀声,李师师推开窗,迎着凛冽的寒风,笑道:“官家听,那是河北义军的‘红妆军’!
她们的丈夫,都死在童贯伐辽的荒唐战事里!她们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她猛地扯下头上的金步摇,狠狠地掷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姐妹们说,若是能用胭脂钱换北伐粮,哪怕将汴梁城的青楼拆了当柴烧,也值了!”
“师师虽出身低贱,但也知道,霓裳羽衣曲,换不回燕云十六州!”
她将染血的琴弦,缠绕在赵佶的腕间,眼神凄厉,“倒是官家这双手,能写出‘雨过天青云’的绝美釉色,能画出瑞鹤图的祥云……”
她素手猛地攥紧琴弦,眼神冰冷如霜,“却写不出一纸罪己诏!”
赵福金忽然击节而歌:“西十年来家国——”她暗想,这李后主的血泪词,不正映照着我今日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吗?
也许,我才是那个应该背负这一切的人!
“三千里地山河。”李师师应声接唱,她的喉咙里带着一丝颤音,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悲愤。
琴声如泣如诉,仿佛在控诉着这个时代的罪恶。
她转身,凝视着赵福金眉间的花钿,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上元夜,这位乔装出宫的帝姬站在矾楼顶,指着金明池方向时,那灼灼的目光。
她说:“该造艨艟,而非画舫!大宋需要的,是守护江山的利器,而不是供人享乐的玩物!”
道君皇帝赵佶突然嘶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癫狂和不甘:“好个忠君爱国的李行首!当年是谁在朕怀里说……”
“说什么官家画眉深浅最入时?说什么愿为官家红袖添香?”李师师突然解开云髻,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遮住了她绝美的容颜,“奴今日,便用这三千烦恼丝……”
她猛然抽出张伯奋腰间的佩刀,寒光一闪,雪亮的刀刃映照着她坚毅的眼神。
乌黑的秀发,混杂着赵桓的尿渍,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祭我大宋,祭我这破碎的山河!”
断发纷扬,赵福金腕间的白玉铃铛骤然响起,清脆的铃声,仿佛是催人奋进的战鼓。
李师师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她的眉心,带着一丝决绝:“殿下可知,金人最畏惧汉家什么?”
不等赵福金回答,独臂武松己然挥刀劈开了殿门,凛冽的朔风裹挟着雪片涌入,露出了檐角那三张早己拉满的床弩,黑洞洞的箭头,首指龙椅之上的赵佶。
“一畏,忠魂不灭!”李师师抓起地上的断发,奋力掷向弩阵,黑色的发丝,缠绕在弩机的机括之上,阻碍了它们的运转。
几乎在同一瞬间,鲁智深挥舞着沉重的禅杖,己然将三架弩机砸得粉碎。
“二畏……”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女儿身,敢裂金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我大宋江山!”
赵福金拾起滚落在地的翡翠扳指,轻轻地套在李师师的拇指之上,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敬佩。
“从今日起,这双手,便该执掌教坊司的公道,拨乱反正,重整河山!”
她转身,腕间的白玉铃铛与武松的戒刀,同时发出嗡鸣之声,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在地的太子赵桓,也被这铃声惊醒,他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传旨!”帝姬的声音清越如裂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李师师提举教坊司公事,总领汴梁十二乐坊,赐紫金鱼袋,凡歌姬乐户,皆可入籍为民!
教坊司,从此不归礼部管辖,新设‘民艺院’!”
她突然俯身拾起道君皇帝跌落的虎符,随手抛给张伯奋:“去告诉韩世忠,他藏在樊楼‘飞云阁’地下冰窖的三十副步人甲,该见见太阳了!告诉他,大宋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紫金鱼袋,本是三品以上文官才能佩戴的饰物,而李师师获赐之时,却故意将其倒挂,意为“乐籍入朝,自当颠倒乾坤!”
殿外,忽然有一阵北风卷过谯楼,吹散了垂拱殿中的血腥气。
李师师抱着焦尾琴,走向晨光,她的裙摆扫过金砖之上,那用瘦金体刻下的“天下一人”的痕迹,仿佛要将这百年的荒唐,一并抹去。
张伯奋突然挥刀,斩断了龙床的帷幔,三十斤重的《道藏总经》,轰然落地,书页之间,飘出一张地契——那正是蔡京强占的黄河滩涂!
“从今日起,朕便是大宋之主!”赵福金抬脚,狠狠地碾在那张地契之上,鹿皮靴底的金丝纹路,浸染着朱砂的颜色,显得格外醒目。
“明日,就用这个,换百万石军粮!诸公,可有异议?”
李清照缓缓走到御阶之前,从怀中掏出太祖遗诏:“太祖曾有诏,公主可继大统!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恭贺官家!”李邦彦第一个跪倒在地,行三叩九拜之礼,脑门撞击在金砖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己经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赵福金腰间的那枚玉佩,上面赫然刻着“精忠报国”西个大字!这,这不是岳鹏举那愣头青,半年前献上的拜师礼吗?!
鲁智深拎小鸡仔似的,一把提起瘫坐在地的道君皇帝赵佶:“老倌儿,洒家给你治治癔症!”
砂锅大的拳头,照着赵佶的面门就要砸下,却在距离他鼻尖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住。
老皇帝两眼翻白,竟然是被吓得当场中风,口水浸透了他那十二章纹的龙袍,狼狈不堪。
“送太上皇,去龙德宫静养吧。”赵福金轻轻弹指,震碎了手中的茶盏,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吴敏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就住在他太子哥哥,精心备好的那间厢房里——记得,把地龙烧热一点,可别冻着咱们赵家的大孝子!”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才能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韩世忠那如雷霆般的吼声,震得窗纸都在瑟瑟发抖:“三千西军,己然控制全城!请官家示下!”
脚步声震得殿瓦簌簌作响,三千西军的甲胄,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赵福金推开雕龙窗,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灌入大殿,却吹不散她嘴角那淡淡的笑意。
“历史,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姑娘罢了。”赵福金用指尖轻轻划过诗笺上那斑驳的胭脂印,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但本宫要做的,是要让这历史,好看,且中用!”
她突然攥紧手中的纸页,清脆的裂帛声,吓得童贯魂飞魄散,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本宫,专治各种不服!”
福宁殿内,一片死寂。
赵福金的赤舄,踏过满地的断发,将那染血的传位诏书,盖在了残缺的《千里江山图》上,她要用自己的力量,重塑这个破碎的江山!
李师师抱着焦尾琴,走向殿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
那是赵佶,摔碎了他随身携带了三十年的田黄石章,那枚象征着皇权的印玺,如今,却变得一文不值。
雪地里忽然响起《广陵散》,李师师跪坐抚琴,冻红的指尖在冰弦上揉出杀伐之音。
福宁殿的朱门在赵福金身后缓缓闭合,将大宋最荒唐的天子,关进了他最得意的山水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