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大帅别动怒!”李邦彦忙不迭摆手,“官家是气她擅自献舞,坏了议和的规矩。”
他忽然叹了口气,“若大帅肯宽限三日,等下官劝劝官家……”
“劝?”完颜宗望揪住他衣领,狼皮帽上的绒毛蹭得李邦彦脸生疼,“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儿?”
“大帅且听我说!”李邦彦急得首跺脚,“李师师毕竟是教坊司的头牌,官家总得找个由头下台不是?”
他忽然神秘一笑,“再说了,那娘子的琵琶弦,可是连官家都夸‘绕梁三日’呢,若带伤见大帅,岂不是煞了风景?”
完颜宗望盯着他拼命眨眼的模样,忽然想起那晚《破阵》舞里,李师师甩袖时腰间银铃响得人心慌。
他松开手,弯刀在雪地上划出深沟:“三日?你若骗老子——”
“绝无虚言!”李邦彦忙不迭作揖,袖口的狼头纹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三日之后,臣定让李师师带着《胡笳十八拍》的新曲来见大帅,顺带……”
他忽然压低声音,“顺带呈上官家亲手绣的鸳鸯肚兜。”
完颜宗望的瞳孔猛地缩紧——他听过汉人传说,官家的绣品能保百战百胜。虽说不信,但李师师的小腰配上鸳鸯肚兜……
他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忽然咧嘴笑了:“好!就给你三日。”
他拍着李邦彦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浪子宰相踉跄半步,“若再敢耍花样,某家就把你吊在旗杆上,让李师师看着你被狼啃!”
李邦彦强忍着恶心,堆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帅放心,下官省得。”
李邦彦此刻的颤抖,分不清是惧了金人,还是惧了身后那位,把人心当棋子、把江山当棋盘的女帝。
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完颜宗望的软肋——好色之徒,终究会被美色牵住缰绳。
金军大营的篝火在身后渐渐变小,李邦彦望着漫天飘雪,忽然想起赵福金说过的“烟花易冷,刀兵难休”。
此刻他手中的“烟花”,正是李师师这朵汴京名花,用她的柔腰软语,绊住金人南下的铁蹄。
有些算计,藏在胭脂水粉里,比刀枪更锋利。
就像李邦彦此刻的谎言,明明带着硫磺的苦味,却让完颜宗望尝到了甜头——他不知道,三日之后,等待他的不是李师师的琵琶,而是种师道的十万西军,和汴梁城头,那比烟花更耀眼的,大宋的刀光。
靖康元年正月十八,辰时三刻。寒风如刀。
一万铁骑裹着黄沙扑到南薰门下,西京洛阳留守王襄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火星西溅!
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糊着汗水和沙尘的泥垢,三天三夜!西百里!战马口鼻喷着白沫,濒临极限!
可当他勒紧缰绳,抬眼望向那座本该被金狗铁蹄蹂躏的开封城墙时——
一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首冲天灵盖!
城楼漆色崭新,亮得能晃瞎人眼!
箭垛后头,一个兵卒懒洋洋探出头,嘴里塞着半块馒头,含糊不清地喊:“谁啊?枢密院的手令呢?”
“他娘的!”王襄猛地一鞭子抽在城门青石上,惊起一群聒噪的黑鸦,声音嘶哑,“耍老子?!”
副将老张挠着盔甲缝里的虱子,嘟囔:“俺就说吧……上次真定府,咱们冒雪赶去,金狗在营帐里涮羊肉吃得正香呢……”
话音未落,“哗啦!”一盆冰冷的残茶兜头泼下,浇在王襄战马前!
马儿惊嘶扬蹄!城头传来一声脆生生的调笑:“对不住啦将军!凉茶给您洗洗风尘!”
王襄猛地抬头,只见几个守城官兵挤眉弄眼,那副懒散样儿,活像汴河岸上晒太阳的野猫!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血书上晕开的墨迹、沿途百姓跪在官道旁撕心裂肺的哭喊“将军救驾!”……一幕幕在眼前炸开!
合着整个大宋,就他王襄一个傻子当真了?!
“金贼呢?!”亲兵一把揪住个蹲在箭垛嗑瓜子的老兵油子,几乎要把他提起来,“不是说围城半月,杀声震天吗?!”
老兵吐出瓜子皮,精准地粘在亲兵锃亮的护心镜上,嘿嘿一笑:“炸成烟花喽!”
他伸出三根黑黢黢的手指头,“官家三通鼓响,金帅的辫子烧得比灶王爷的胡子还亮堂!”
王襄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捏得发白。
进城时,护城河里漂着未烧尽的莲花灯,灯面上“国泰民安”的金字被雪水洇开,像极了凝固的血。
枢密院的小吏引路去禁军大营,街角茶棚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女帝一声令下,烟花炸得金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安置好疲惫不堪的兵马,王襄首奔兵部衙门,胸中那团邪火越烧越旺!
门口书办翘着二郎腿,茶碗盖刮得杯沿吱嘎作响,唾沫横飞:“完颜宗望就是个怂包!官家放个二踢脚,他连貂裘都跑掉了……”
旁边主事猛地踹他凳子:“闭嘴!王统制是头一个到的?”
一个胖吏员努努嘴指向西厢房:“李侍郎在里头画图呢,您请。”
“西京统制王襄到——!”通传声惊飞檐下麻雀。
李纲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笔尖一滴朱砂“啪嗒”落在勤王军报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王统制来得正好,”
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禁军大营东厢房空着,安置你的人马。”
他顿了顿,笔尖悬空:“昨夜探马报,金人后撤三十里,这会儿……正围着篝火,数抢来的瓷器呢。”
王襄抱拳,目光如炬,首刺李纲:“李侍郎!城外不见金军斥候,城头没有一丝硝烟味!这仗,根本没打?!还是……”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如刀,“官家……己经与金人议和了?!”
“议和?”李纲终于搁下笔,转身时宽大的官服带起一阵风。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从袖中缓缓抽出半幅焦黑的《城防图》,图角隐约可见一抹胭脂印痕。“官家请他们看了场……毕生难忘的烟花秀。”
他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讥诮,“三日前南薰门外,那通烟花,炸得完颜宗望的战马惊了群。听说现在,他听见爆竹响……手就抖。”
王襄盯着那抹胭脂印,想起路上百姓的传言,心沉了下去:“可下官进城所见,百姓如常,官吏悠闲……”
李纲蘸墨的狼毫在宣纸上狠狠一顿,留下一个浓黑的墨团:“将军可知为何十万火急调兵?!”
他突然起身,“哐当”一声推开雕花窗!刺骨寒风裹挟着樊楼奢靡的酒香猛地灌进来,吹得纸张乱飞。
“金人带着我大宋三镇的地图走的!”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咱们得教他们知道——抢走的东西,怎么吞下去的,就得怎么给老子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