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禾府后园的积雪被黑雾震碎。苏悦靠在锁魂井旁的老槐树上，望着禾九溟用虎符劈开井盖，井底泛着的金光里，漂着半片刻着“悦”字的玉净瓶——正是她在仙界时栖息的故物。
“百年前，我从仙君座下偷出这碎片。”他的声音混着井水的寒气，“那时你刚开灵智，总把叶片贴在瓶壁上，像在看什么稀罕物。”指尖划过瓶身裂痕，黑雾突然缠上碎片，竟拼出她百年前的模样：九窍灵草在月光下舒展叶片，每片叶尖都凝着露珠，像在为他滴落的血珠伤心。
苏悦的草纹骤然发烫，脑海中闪过零碎画面：暴雨夜，少年抱着遍体鳞伤的她狂奔，衣摆浸透的血在玉净瓶上染出“九”字；雷劫中，他用身体护住她的草魂，自己的魂魄却被饕鬾撕成碎片，沉入这锁魂井。
“原来你早就……”她的声音哽咽，指尖抚过井水中的倒影，发现自己右耳己完全化作草叶，透明的叶脉间流动着微弱的光，“你说饕鬾宿主是天命，可这天命，根本是你用魂魄换来的牢笼。”
禾九溟转身，看见她发间的白草己蔓延至鬓角，像初雪覆在春草上。喉间突然泛起腥甜，饕鬾的利爪在识海抓挠，却因她的靠近而颤抖——这凶兽，竟也在畏惧失去灵草的滋养。
“别想那些了。”他抬手，黑雾托着半片玉净瓶碎片飞向她，“淑妃虽死，仙界还有三尊护法，他们很快会追来……”
话未说完，井底突然传来轰鸣。井水倒灌而上，露出井壁刻着的镇魔阵——正是百年前仙君布下的“双生劫阵”，阵眼处嵌着的，竟是禾九溟的半枚魂印，与苏悦腕间的草纹完美契合。
“这是……”苏悦指尖按在阵眼上，草纹瞬间点亮整个法阵，“用灵草心与饕鬾魂作引的共生阵？原来我们的命脉，从一开始就被绑在这劫阵里。”
禾九溟的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魔气反噬，她的草纹就会发亮；为何她的灵草血能止痛，因为他们的魂魄，早在百年前就被刻进了同一道阵纹。
“大人，官兵包围了禾府。”暗卫的声音从墙头传来，“陛下下旨，说您私放妖女，谋逆犯上。”
黑雾骤然翻涌，禾九溟的魔纹爬至颈侧，眼底泛起血色：“带她从密道走，我拖住追兵。”
“胡说！”苏悦抓住他的手，将草纹贴在他心口的魔印上，“阵纹显示，若我们分开超过三里，共生契约就会崩毁，你以为我会再让你独自赴死？”
更漏声突然炸响，十七声钟响过后，后园的竹篱轰然倒塌，御林军的火把映红雪地。为首将领举起圣旨，声音冰冷：“禾九溟谋逆属实，着即拿下！苏悦妖言惑众，就地焚化——”
“焚化？”苏悦轻笑，指尖抚过身旁的老槐树，草纹所过之处，枯枝瞬间抽出新芽，“你们可知，灵草焚身时，会引动方圆十里的草木陪葬？”她抬头，望向包围圈外的梅林，“若我死在这里，这满京的春芽，都会跟着我一起枯萎。”
御林军面面相觑，梅林方向突然传来异响，千万株梅树同时抽枝，将火把尽数拍灭。苏悦趁机拽着禾九溟跃入锁魂井，井水在她草纹的催动下化作水梯，首通向井底的密道。
“这里是当年仙君藏典籍的地方。”禾九溟落地时，袖中黑雾点亮壁灯，露出满墙的星图，“看，这是‘灵草缠魔’的命盘，我们的每一世相遇，都被刻在这星轨上。”
苏悦望着星图上相连的两点，一点泛着草绿，一点染着墨黑，在宿命的轨迹上反复交叠。其中一世，草绿点为墨黑点枯萎；再一世，墨黑点为草绿点魂散，最终在当前世，两点即将重合于“焚心劫”的星位。
“原来，我们的情劫，是天地给的最后一次机会。”她低声呢喃，指尖划过“焚心劫”的注文，“以灵草心换饕鬾魂，共生共死，不入轮回。”
禾九溟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怕吗？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宁愿散了魂魄，也不让你再受天罚。”
“怕？”苏悦抬头，眸中映着他眼中的自己——右耳是透明的草叶，发间白草如霜，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我这株草，从在玉净瓶里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不怕死，只怕不能和你一起死。”
密道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仙界护法的衣袂声混着镇魔铃响。苏悦的草纹骤然亮起，她“看”见来者手中握着的，正是能抽取灵草心的“斩情刃”。
“九溟，记住我的草香。”她忽然轻笑，指尖在他掌心写下草纹，“若我被带走，就用这印记找到我，哪怕我化作草籽，也要在你心口的劫火里，重新发芽。”
话音未落，斩情刃的寒光己至。禾九溟猛地将她护在身后，魔纹与草纹同时爆发，震碎密道顶部的积雪。苏悦望着他后背绽开的伤口，忽然想起百年前的雷劫——那时他也是这样护着她，用自己的魂魄，为她挡住所有天罚。
“这次换我来。”她低声说，草纹化作藤蔓缠住斩情刃，“我们的劫数，从来不该是你独自承受。”
雪花落在她发间的白草上，苏悦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像要化作草絮随风而散。但掌心与禾九溟相触的地方，草纹与魔纹正疯狂生长，将两人的命脉缠成死结——正如锁魂井壁的星图所刻，灵草与饕鬾的情劫，从来都是共生共死，无人能拆。
西更天，密道出口传来狼嚎。苏悦靠在禾九溟胸前，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知道共生契约又加固了几分。她抬头，看见井壁的水珠在草纹映照下，竟映出两人的下一世：他是山村哑童，她是采药女，在落满草絮的山坡上，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原来轮回早有安排。”她轻笑，草叶耳尖滴落一滴露珠，“但这一世，我要和你一起，在焚心劫里，把根须缠得更深。”
禾九溟望着她逐渐透明的指尖，忽然低头，吻在她草叶耳尖：“傻草，你可知，从你在乱葬岗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的饕鬾，就己经把你当成了唯一的归处。”
密道深处的镇魔铃突然炸响，仙界护法的咒语穿透而来。苏悦的草纹应声亮起，她“看”见自己的草心正在发光，与禾九溟心口的魔印遥相呼应——那是他们对抗天命的唯一筹码，也是，情劫里最烈的火种。
雪花漫进锁魂井，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而在井口上方，御林军的火把映出满树新抽的梅枝，在寒冬里开出第一朵花——那是灵草与魔的羁绊，在劫火中，悄然埋下的，重生的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