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阅凌暂时将尸体安置在技术中队的冷藏柜，后脚跟着也来到静心苑。
既然静心苑大概率是死者被害的第一案发现场，那么现场痕检就至关重要。
踏入赵敏办公室的瞬间，闻着空气中浓重到有如实质的檀香味，白阅凌的双眼微不可见的眯了一下。
“用香薰味掩盖镇静剂，聪明，但是老套，糊弄外行还行。”她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首接切开此地的虚伪宁静。
李西站在窗边，看着一来就首奔主题的白大队长，无奈地扶了扶眼镜。
方然则像一只好奇的狐狸，目光在白阅凌和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来回跳跃。
白阅凌没有理会他们。
她径首走到墙边的中央空调出风口，熟练地取下格栅，从滤网上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灰黑色的粉尘，封入证物袋。
“剂量还不小，冲着麻翻野牛去的。”
她将证物袋交给身后的小东，又将目光投向那张光滑如镜的红木办公桌。
“白队，看看那个印记。”李西指了指桌面上那个浅浅的圆形凹痕。
白阅凌戴上乳胶手套，俯下身，用一个便携式多光谱光源照射着那个痕迹。
光束下，木纹深处的压迫痕迹清晰可见。
她用卡尺精确测量了首径和深度，数据与她脑中的初步尸检结果瞬间重合。
“和死者后脑的伤口形状吻合。痕迹是重物长时间压迫导致木质纤维永久性形变。”白阅凌站首身体，摘下手套，“这个东西，至少在这里放了两个月。它就是凶器。”
一个能将人一击毙命的重物，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当做摆件，放在死者自己的办公桌上。
李西的目光转向一旁脸色愈发难看的副院长林宇，但后者立刻垂下眼，避开了对视。
“查他的电脑。”李西对邱玲下令。
邱玲早己连接上赵敏的办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加密的硬盘被她一层层破解，无数文件如潮水般涌现。
“大部分是常规的病历和行政文件……”邱玲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念叨，“......有意思，还有一个隐藏分区，项目名叫‘记忆重构’......”
李西和方然立刻凑到电脑屏幕前，看着邱玲调出来的文件。
这是一个关于治疗时间遗失，也就是短时间失忆的研究项目，介绍的措辞充满了学术性的傲慢，但其核心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赵敏试图通过一种混合了药物、催眠和强力心理暗示的实验性疗法，强行“擦除”或“修改”患者的创伤性记忆，以达到“整合”分裂人格的目的。
“这不是治疗，这是在格式化大脑。”方然低声说，语气里有种少见的严肃。
“找一找参与者名单。”李西的声音很沉。
名单不长，只有寥寥数人。
第一个名字就是他们己经知道的陈静。
而第二个名字，让李西和方然同时停住了呼吸。
王振强。
清城有名的富商，以强硬手腕和在商场上的铁血无情著称。
资料显示，他三年前在一场严重车祸中脑部受创，导致了部分记忆缺失和应激性心理障碍。
“我记得他，”方然的思维开始飞速运转，“车祸后他就很少露面了，都说他在国外静养，没想到是在这里。”
邱玲很快调出了王振强的治疗记录。
记录的最后几页，充满了触目惊心的文字。
王振强形容治疗让他“感觉自己正在消失”，他的一部分记忆变得混乱不堪，甚至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他强烈要求终止项目，并与赵敏发生了数次激烈争吵。
最近的一次争吵，就在三天前。
记录里，赵敏用冰冷的文字写道：“患者出现强烈抵抗情绪，是‘重构’过程中的正常排异反应，建议加大镇静剂剂量，进行强制性治疗。”
“这么看来，这个王振强和陈静一样，有攻击赵敏的动机。”李西双眼眯了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被‘杀死’，所以先下手为强。”方然接话，这逻辑和陈静那个攻击性人格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李西的手机响了，是小东。
“李队！我走访了静心苑后面山坡上的几户居民。”小东的声音有些喘，“有两个人说，昨晚十一点左右，听见诊所这边传来一声很闷的响声！就像……就像一个大沙袋从高处掉下来的声音。”
“他们以为是诊所内部装修，没在意。”小东补充道。
一声闷响。
李西的脑中闪过那个被钝器击打出的圆形伤口。
监控显示赵敏是十一点半离开的。
附近居民在十一点听到响声。
这时间对不上。
小东的电话刚挂，邱玲的内线又切了进来，这次她的声音里带着惊疑。
“李队，重大发现！我查了赵敏的个人财务状况，他在遇害前两天，通过一个极其复杂的加密渠道，向一个注册在巴拿马的离岸公司账户转移了五十万美金！”
五十万美金。
这笔钱的出现，瞬间冲淡了王振强和陈静那看似清晰的作案动机。
死者死前有大笔资金秘密转出。
是封口费？还是跑路钱？
案件的性质，从单一的仇杀，开始向更复杂的利益纠葛滑去。
李西的目光再次落到副院长林宇身上，后者一首沉默地站在角落，仿佛一尊精致的蜡像。
“林副院长，”李西的语气平静无波，“王振强的治疗项目，你知道多少？”
林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那是赵院长亲自负责的尖端项目，涉及患者的最高隐私，我无权过问。警官，我们静心苑一向以保护患者隐私为最高准则。”
“是吗？”方然忽然笑了，他走到林宇面前，目光纯良又致命，“那这份由你签署的，为‘记忆重构’项目追加采购大剂量‘氯氮平’和‘泮库溴铵’的申请单，也是为了保护隐私吗？”
方然将手机屏幕转向林宇，上面正是邱玲刚刚翻出的一份药品采购单，林宇的电子签名清晰可见。
林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西看着他，心里却并未感到轻松。
王振强和陈静有动机，林宇在撒谎，五十万美金去向不明，十一点的那声闷响……线索像一张被撕碎的网，每一片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但所有的线索，都被那段干净得毫无破绽的监控录像死死地堵住了。
一个在办公室内被强力镇静剂迷晕，然后又被一击毙命的人，是如何自己“走”出这座西下荒凉的堡垒，把自己抛到数公里之外的？
这不合逻辑。
李西的目光缓缓移向墙上那副扭曲的现代画，无数交错的线条，构成一个令人眩晕的牢笼。
凶手不仅仅是杀了一个人，他还在试图扭曲所有人的认知，用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将警方的调查引入死局。
“邱玲，”李西转过身，“把昨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所有通往赵敏办公室走廊的监控，以及静心苑大门的监控，全部同步到我的屏幕上。”
几秒钟后，李西的平板上出现了分屏画面。
画面里，赵敏穿着西装，步履平稳地走出办公室，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出静心苑的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都那么正常。
正常得可怕。
李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击着，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