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的调查,除了收获了更多的谜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白阅凌早己带着初步的发现返回市局,解剖台才是她的战场。
李西则决定,就地解决午餐,然后把这座精致的牢笼再翻一遍。
审讯室是临时征用的,就在赵敏办公室的隔壁。
副院长林宇坐在对面,镜片后的双眼,像两潭被搅乱的深水。
李西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林副院长,我们谈谈‘记忆重构’项目。”
林宇的指尖在裤线上反复,动作泄露了他刻意压制的烦躁。“那……那是赵院长的私人项目,理论上,极具前瞻性。”
“前瞻性到,需要抹除一个人的部分人格?”方然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支笔,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人。
林宇的身体猛地绷紧了。“我反对过!我明确告诉过他,那不是治疗,那是篡改人性!”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回落,带着一丝恐惧,“他……他甚至想让我加入一个更……更具突破性的实验,但我拒绝了。”
“什么样的实验?”李西追问。
“我不知道具体内容,”林宇猛地摇头,避开李西的视线,“他只说,可以真正实现‘格式化’。我告诉他,他那是疯了,他是在扮演上帝。”
扮演上帝。
李西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一个试图扮演上帝的人,最终却被一个凡人以最原始的方式夺走了生命。
方然离开了压抑的临时审讯室,在一名护士的带领下,走向了陈静的病房。
门是特制的,厚重,隔音。
房间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蜷缩在窗边的椅子上,抱着膝盖,像个受惊的孩子。
她就是陈静。
“她现在是‘小明’,”护士轻声提醒,“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很胆小。”
方然没有靠近,只是拉过一张小凳子,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坐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根彩笔和一张白纸,放在地上。
“小明,你好。”他的声音很柔和,“我叫方然,我们能一起画画吗?”
陈静……或者说小明,缓缓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方然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用蜡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笔触稚嫩的太阳。
几分钟的沉默后,那个叫小明的男孩人格,终于挪动身体,爬到地毯上,捡起了一支黑色的蜡笔。
他没有画画,只是用尽全力,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又一个黑点,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然后,他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长长的棍子,顶端有一个突兀的圆形。
像一根棒棒糖,又像一根古代的权杖。
接着,他又用黄色的笔,在“大黑棍子”旁边,画了一团螺旋状的线条,像一个旋转的发光体。
“赵叔叔……赵叔叔他……很难过。”小明丢下笔,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
大黑棍子。
旋转的光。
赵叔叔很难过。
方然看着那幅简陋却充满不安的画,又看了看陈静明明是年轻女子,却带着稚气神色的脸,虽然不明就里,但一股寒意莫名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白阅凌的电话在下午三点准时打了进来,李西开了免提。
她的声音永远像手术刀一样,没有温度,却精准无比。
“死者赵敏,死亡时间为前夜十点五十分至十一点十分之间。致命伤为后脑颅骨凹陷性骨折,单次、精准重击造成,符合钝器伤害特征。”
这与小东走访时,附近居民听到的那声闷响时间完全吻合。
“没有防御性伤口,死者遇袭时可能毫无防备或处于无反抗能力状态。另外,我在他头皮伤口的创口边缘,提取到了微量的金属粉末。”
“什么金属?”李西立刻问。
“一种钛、钨、铬的复合合金,非常罕见,通常用在高端定制的工艺品或者某些精密仪器的配重块上。我己经把成分数据发给邱玲了。”
李西的目光,落回隔壁办公室那张红木办公桌的圆形压痕上。
罕见的金属合金。
完美的圆形伤口。
恐怕那个失踪的桌面摆件,就是凶器。
几乎是同时,邱玲那边也有了突破。
“李队!搞定了!”邱玲的声音从电脑扬声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兴奋和疲惫,“赵敏那台被砸烂的手机,我从芯片里抠出来一段数据,恢复出了一小段加密音频!”
她将音频文件发送过来。
李西点击播放。
一段模糊的争吵声,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录下的,听不清具体内容。
紧接着,是一个清晰无比的“砰!”
沉重,短促,像是西瓜被砸裂的声音。
声音之后,是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一下被刻意压抑住的、短促的喘息。
再然后,是几步急促却很轻的脚步声。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音频里的巨响,居民听到的闷响,白阅凌推断的死亡时间,三者形成了完美的相互印证。
赵敏,确实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如果小明画中的那个“带圆头的大黑棍子”,就是那个合金摆件,那么那个“旋转的光”又是什么?
李西的脑中飞速整合着所有线索。
凶手,在案发当晚,通过某种方式避开监控,将强力镇静剂送入了赵敏的办公室的通风口。
在赵敏意识不清、毫无反抗能力时,凶手进入办公室,拿起桌上那个沉重的合金摆件,对准他的后脑,一击毙命。
这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搏斗痕迹,也解释了为什么是单次精准的重击。
那个在撒谎的副院长林宇。
那个画出“大黑棍子”的患者陈静。
那个在治疗记录里激烈反抗的富商王振强。
他们都有动机。
这一瞬间李西感觉自己好像穿越进了柯南,面对经典三选一。
现在最大的矛盾,那个所有人都无法绕开的矛盾,此刻更加突兀的像一堵墙一样立在那里。
凶手如何在杀人之后,将一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这座监控严密的“堡垒”?
并且,在死者本应死亡半小时后,让监控清晰地拍到,死者自己“走”出了静心苑的大门?
这根本就是一场密室杀人案。
不,比密室杀人更诡异。
凶手不仅在密室里杀了人,还让死人自己走了出来。
李西再次调出那段监控录像。
画面里,赵敏穿着笔挺的西装,步伐平稳,姿态正常,独自一人走过走廊,走出大门,从容地消失在夜色里。
完美得像一出提前排演好的戏剧。
李西的手指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画面里那个孤独的背影,仿佛在嘲笑着他们所有人的徒劳。
他在撒谎。
监控在撒谎。
但,万一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跃入李西的脑海。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陷入沉思的方然。
“方然,”李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们是不是都走进了一个误区?”
方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李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仿佛要将那个背影的每一个像素都分解开来。
“如果监控没有说谎呢?”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赵敏真的是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