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将最后一张证物照片贴在白板中央。
是那堆在废弃仓库里发现的军工零件。
“情况就是这样。”他转身，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的男人。
谭逸，市局的特聘心理顾问，也是李西唯一能在这时候拉来救场的警校同学。
他没有穿白大褂，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投行精英，而非心理医生。
谭逸的目光从白板上那张杂乱的线索网收回，落在李西脸上。
“一个为了给儿子筹钱换肾的前军工厂工人，偷了自己十年前参与制造的、官方记录中失踪的零件，然后被灭口。凶手利用台风，伪造了一场精妙的意外事故。”
他总结得冷静而精准。
“没错，关于这个凶手，你给画个像？”李西挑了挑眉毛。
“你们不是有方向了吗？”谭逸问，“军工项目，泄密悬案。能接触到这些东西，还能在十年后精准找到它们的人，范围很小。”
“是小，但人还是太多。”邱玲转过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当年‘天穹’项目的所有相关人员，从总工程师到安保，一共七十三人。十年过去了，天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在做什么。”
谭逸的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凶手保护的不是零件本身，是秘密。零件只是秘密的载体。”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看他的行为模式。”谭逸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利用台风，这是借势。切断铆钉，用特种粘合剂伪装，这是技术。重击后脑，再用织布机碾压，这是双重保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目的——让真相彻底消失，最好被归结为天灾，一场不可抗力。”
他拿起记号笔，在“凶手”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种对‘抹除’的执念，己经超出了单纯的杀人灭口。他不是在掩盖罪行，他是在举行一场仪式。一场埋葬秘密的仪式。这说明，这个秘密对他而言，有着非凡的个人意义。他很可能不是单纯的知情者，而是当年那场泄密风暴的核心，甚至是……受害者。”
李西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谭逸的分析，总能把案件从血肉模糊的现实，拔高到一个冰冷刺骨的心理层面。
“一个有技术、有耐心、心理素质极高，还带着点偏执狂艺术家气质的凶手。”方然在一旁嘟囔着。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首在摆弄那个从仓库角落找到的、脏兮兮的小铁牌。
就在这时，李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白阅凌发来的信息，内容言简意赅。
【铭牌油漆：J-77型工业防锈涂料，八十年代末特种配方，九六年后全面停产。常用于大型机械传动轴承。】
李西将信息内容念了出来。
“范围又缩小了。”小东立刻在名单上开始勾画，“九六年以前就在重工业系统工作的人。”
“不对劲啊。”方然突然开口，他把那块铭牌凑到鼻子前，又用力闻了几下。
“你这话可不敢让白队听到，”李西说，“哪不对劲了？”
“味道不对劲。”方然睁开眼，表情古怪，“我在纺织厂那台杀人的织布机断裂的支撑腿上，闻到过一种新型工业粘合剂的味道。很新，很专业。”
他将铭牌翻过来，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也有一点点，味道一模一样。应该是有人用这种粘合剂，修复过这块铭牌，或者说，修复过这块铭牌原来所在的那个大家伙。”
这个发现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李西突然想起那个仓库里第二个人的脚印：“你是说，凶手不只是在纺织厂动了手脚，他还一首在那个仓库里活动？甚至……在维护和修理那些废弃的军工零件？”
方然点头。
一个疯狂的画面在所有人脑中浮现：一个男人，在阴暗的废弃仓库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个虔诚的信徒，擦拭、修复着一堆本该被彻底遗忘的钢铁垃圾。
这己经不是偏执了，这是病态。
“他在守护它们。”谭逸一字一顿，为这个画面做出了注解。
“邱玲，”李西立刻下令，“把那份七十三人的名单，按照‘重工业’‘技术工种’‘九六年前入职’这几个关键词，重新筛选。”
“明白！”邱玲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方然依旧低着头，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铭牌。
他的眼睛几乎要贴了上去，眉头紧锁，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角力。
“除了数字和字母，上面好像还有东西……”他喃喃自语，“太小了……被油漆和污垢盖住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放大镜，又用棉签蘸了点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铭牌的一角。
会议室里只剩下邱玲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和方然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有了！”方然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不是字母！是一行微缩字符！用特殊的墨水写的，藏在编号的缝隙里！”
他将放大镜递给李西。“你看！”
李西接过放大镜，对准方然擦拭过的那一角。
在放大了数十倍的视野里，一行几乎与金属背景融为一体的、纤细如发丝的字符显现出来。
那是一串汉字和数字的组合。
“清……城……第一机械厂……内部编号073。”李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
“清城第一机械厂？”小东立刻接口，“那不是五年前就停业了的老国企吗？”
“破产了？”李西的脑中像是有闪电划过。
一个中断的军工项目，一批失踪的核心设备，一个停业的机械厂。
“邱玲，查一下‘天穹’项目中止后，那批失踪的设备，有没有任何记录指向被转移到了第一机械厂进行封存、改装，或者……销毁？”
“李队，这属于高级别保密信息，我……”
“用我老爹的权限。”谭逸在旁边解围。
谭逸的父亲谭国栋因上次白月影案件的后续影响，虽然被停职了一段时间，但最近己经结束调查恢复原职，这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
整个刑侦二队的运作效率在这一刻被拉到了极致。
谭逸重新坐回沙发，随手拿了杯水，喝了一口。
“一条完美的转移链。项目在军工厂出事，为了掩人耳目，核心设备被秘密转移到一个不相干的民用工厂。然后，这个工厂‘合理’地停业，所有的东西顺理成章地被当成废铁，永远埋在尘埃里。”
他看着李西，“你们的凶手，就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他可能不知道整个计划，但他一定亲手执行了其中某个部分。当张国力这个当年的知情者，重新触碰到这个秘密时，他必须死。”
“名单出来了！”邱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筛选出二十一人！”
“把名单发群里，”李西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小东，立刻对这二十一人进行排查，重点是，在军工厂项目中止后，又进入第一机械厂工作过的人！我要他们所有人的资料，以及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
“收到！”小东的声音带着被点燃的兴奋。
一张无形的巨网，以“第一机械厂”为中心，骤然收紧。
“一个技术精湛、心思缜密、心理素质过硬，并且对那批零件怀有宗教般狂热情感的守护者。”谭逸放下水杯，做了最后的总结，“他冷静地在台风眼里，为我们上演了一出挽歌。”
李西没有说话。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第七军工厂”和那堆零件照片之间，重重地写下了“清城第一机械厂”七个大字，然后用一条粗重的箭头将它们连接起来。
整个案件的脉络，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们要找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凶手。
而是一个被时间掩埋了十年的秘密，和一个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不惜将自己也一同埋葬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