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灯光冰冷，将张明远的面孔切割成明暗两半。
他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根即将绷断的钢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李西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水面轻晃。
“我们还原了你的杀人手法，张先生。利用台风，远程触发，连锁反应。很精彩，像一个工程学奇迹。”
张明远的眼皮动了一下，没有开口。
“一个被吹倒的广告牌，通过预设的钢索，扯倒织布机。同时，广告牌上的配重块被像投石机一样弹射出去，精准地击碎了张国力的后脑。”方然靠在墙边，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这个手法，在‘天穹’计划的备用方案B里，有详细的理论模型。只不过，图纸上针对的目标，是桥梁的支撑索。”
张明远一首平视前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方然脸上。
“我们搜查了你的书房。”李西接上话，将几张照片推到桌子中央，“这本《流体力学与极端气象关联性分析》，你翻得很勤。还有这些草图，风力、角度、结构应力，计算得很精确。左撇子的笔迹，伪装得不错，可惜，你修改草图时，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加了几个注释。”
照片上，几处不起眼的数字和符号，被红圈醒目地标注出来。
张明远看着那些照片，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还有这个。”李西将最后一份文件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是白阅凌的报告。
“从你工厂和家里找到的切割工具，上面的钛钨合金残留物，和那批军工零件上面的碎屑吻合，而那些混合在一起的普通金属碎屑，又和织布机铆钉，还有广告牌吻合。”
“还有特种粘合剂，用来粘贴织布机铆钉的，我们在你的工具箱里找到了相同的产品。”
物证，人证，逻辑链。
一张天衣无缝的网，己经彻底收紧。
张明远垂下头，肩膀垮了下去，仿佛支撑他身体的最后一根钢筋也断了。
漫长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悔恨，只有一种燃烧过后的死寂。
“是我杀了他。”
他承认得如此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为什么？”李西问。
“为什么？”张明远笑了，那笑声干涩而悲凉，“警官，你见过自己的孩子，被人抢走，然后告诉你，这不是你的，甚至，你根本不配有孩子吗？”
他没有等李西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天穹’，是我的孩子。每一个零件，每一个构想，都出自我的手。那个‘备用方案’，更是我呕心沥血的巅峰之作。可是，它被偷了。”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压抑了十年的愤怒。
“那些蛀虫，那些高层的废物，他们看不懂我的设计，却知道这是个能换来金钱和权力的好东西。他们和奸商勾结，偷走了我的功勋，把我边缘化，甚至给我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我从核心工程师变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技术员。”
李西和方然静静地听着。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开端。
“我举报了他们。用我剩下的一切去举报。最后，项目被叫停，所有东西都被封存。我的‘天穹’，我那个足以改变城市防御体系的伟大构想，就这么死在了襁褓里。”
“所以你把图纸和核心零件藏了起来。”李西陈述道。
“那是我的！”张明远的情绪激动起来，“即便它永远不见天日，也只能属于我！我不能让它落到那群人渣手里，更不能让任何人玷污它！”
“这十年，我每周都去那个仓库。擦拭那些零件，给它们上油，保养它们。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夭折的孩子。我甚至在自己的工厂里，用钛钨合金，偷偷加工一些替换的部件，我想，就算它永远只存在于图纸和仓库里，我也要亲手让它变得更完美。”
李西恍然。
难怪他的工厂里会有钛钨合金碎屑，这种硬度的金属，只有在精密加工时才会发生碎屑掉落。
他就是仓库里那个神秘的“守护者”。
“张国力，他毁了一切。”张明远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他发现了仓库，他像个贼一样，偷走了我的零件，还想把它们卖掉换钱。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他只看到了钱！”
“他甚至还想用他少的可怜的技术能力破解图纸上的加密信息。他不知道，一旦那些信息泄露，会引来什么。那些当年被我扳倒的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我的‘天穹’，可能会变成他们毁灭一切的工具。”
“所以你设计了一个局。”方然开口，“你假扮成一个同样知晓秘密的‘老陈’，和他联系。”
张明远看了方然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赞许。
“没错。我告诉他，我能帮他破解图纸，但为了安全，我们不能见面。我让他把图纸藏在纺织厂，我们用加密字符在上面交流。我故意用左手写字，就是为了制造一个不存在的‘左撇子’嫌疑人。”
“信号塔下的藏身点，也是你布置的？”
“一个伪装。我用卫星电话从那里发一封邮件，再销毁一切。我知道你们警察一定会查到那里，一个神秘的、懂技术的‘老陈’就此诞生。所有的嫌疑都会指向他。”张明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只是没想到，真正的陈刚，两年前就中风瘫痪了。真是天意。我亲手布置的完美嫁祸，最后却指向了我自己。”
他笑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杀人的计划，从他偷走第一个零件时，我就开始构思了。我研究了清城市十年的气象数据，我知道台风‘海燕’会来。我知道它会在哪个时间点，在东郊形成最强的‘下击暴流’。我需要一场天灾，一场足够大的、能掩盖一切痕迹的天灾，来为我的‘天穹’举行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
那不是杀人犯的疯狂，而是一个被埋没的艺术家，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我计算好了一切。风力，角度，钢索的张力，配重块的抛物线……当他站在那个我引导他站的位置时，他的命运，就己经被台风宣判了。”
“至于陈刚……”李西看着他，“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懦夫，一个帮凶。”张明远不屑地哼了一声，“当年，就是他，帮那些领导窃取了我的技术资料。他知道‘备用方案’的真正威力，也知道那东西如果被滥用，将会有多不人道。备用方案可以是守护者，也可以是破坏一切的野兽。所以他活在恐惧里，他怕那些技术被滥用，怕自己助纣为虐的罪行暴露，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废人。他瘫在轮椅上，看到你们，当然会害怕。他想告诉你们危险，可惜，他己经是个说不出话的废物了。”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两名警员走了进来，冰冷的手铐铐住了张明远的双手。
他没有反抗，只是在经过李西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警官，你知道吗？如果‘天穹’还在，这次台风，清城市根本不会损失这么严重。”
李西没有回答。
他看着这个曾经的天才工程师，如今的杀人犯被带走。
他用一场风暴，埋葬了一个秘密，也埋葬了自己。
这究竟是一场对荣誉的守护，还是一场对不公的复仇，又或是一个天才被时代碾碎后的悲鸣？
己经没人能说清了。
台风过后的清城市，天空像被洗过一样，蓝得刺眼。
街道上的断壁残垣正在被清理，生活似乎在慢慢回到正轨。
李西回到办公室，疲惫地陷进椅子里。
他知道，这起案件的真相，大部分细节将会被永久封存。
【最近比较忙，这个案子写的有点仓促，欢迎宝子们捉虫~手动笔芯~下个案子会调整好状态~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