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白板上贴满了照片和线索。
织布机狰狞的残骸、张国力血肉模糊的现场、陈刚在轮椅上枯槁的面容,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巨大的死胡同。
李西的指关节在白板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叩问一扇紧闭的门。
“我们被张明远利用了。”他终于开口,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我们帮他找到了剩余的图纸和第二个笔迹的主人,他却把我们引向了一个生理上绝无可能作案的人。”
“一个被撕掉舌头的信使。”方然补充道,他一首盯着陈刚那张眼神惊恐的照片,“他想告诉我们什么,但他说不出来。他指着窗外,拼命地比划,那不是癫痫发作,那是警告。”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方然身上。
“他不是在指窗外,他是在‘画’。”方然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用手指在空中模仿着陈刚那僵硬而徒劳的动作,“一个东西,倒下来,然后……另一个东西,飞出去。”
他的动作很笨拙,但传递出的意图却清晰无比。
方-然的视线猛地转向图纸的照片,手指点在“备用方案B”那几个字上。
“远程……连锁……极端天气……”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凶手不需要在台风夜亲临现场。他只需要提前布置好一切,然后让台风替他完成最后一步。”
“连锁反应?”李西的眼睛亮了,他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对!”方然的语速加快,“还记得那个模糊的监控画面吗?台风登陆前两小时,有辆车在纺织厂外停留。凶手就是在那时完成了所有的布置。”
李西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白阅凌的视频电话。
屏幕亮起,白阅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有新发现?”
“重新分析一下张国力的颅骨创口。”李西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假设,致命伤并非来自织布机主体,而是来自一个被织布机‘弹射’出的重物。”
白阅凌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设想产生了兴趣。
她操作了几下,一幅颅骨的三维模型图出现在屏幕上。
“有点意思。”她放大了一处细微的骨裂,“这里,创口边缘有极其规整的线性压痕,像是被一个高速飞行的、有特定棱角的物体精准击中。而之后的大面积碾压伤……更像是为了掩盖这个初始创口而存在的。”
她顿了顿,给出了结论:“你的疯子理论成立。他是先被‘射杀’,再被‘碾死’的。”
电话挂断,李西的目光扫过邱玲和小东。
“邱玲,联系市气象局,我要台风‘海燕’登陆当晚,东郊纺织厂区域最精确的气象数据,风力、风向、气压变化,精确到秒。”
他又转向小东:“小东,再去一次纺织厂。这次别管厂房,把外围的地面给我一寸一寸地翻过来。台风刮倒了什么,吹断了什么,任何不寻常的残骸,我都要看到。”
命令下达,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会议室再次陷入等待,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猎物即将现身的兴奋与焦灼。
一个小时后,邱玲的声音率先在内线电话里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李队!找到了!案发当晚凌晨两点西十七分,纺织厂上空形成了一个罕见的‘下击暴流’,持续了大约十二秒,瞬时峰值风力超过了十二级台风的标准!足以吹断钢缆!”
几乎是同时,小东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背景音里是呼呼的风声。
“李队!厂区西墙外,有一个被吹倒的巨型户外广告牌!”小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它的钢筋底座……有被切割的痕迹!和织布机铆钉的切口一模一样!而且,在广告牌的金属边框上,我发现了一个很新鲜的凹痕,形状……形状非常奇怪!”
李西的心脏猛地一跳:“拍照,立刻发过来!”
几秒钟后,一张高清照片出现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
那是一个半月形的、边缘带着一圈螺纹的压痕。
李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快步走到另一块白板前,上面是白阅凌之前传来的,关于死者张国力头部致命伤口的形态分析图。
两个形状,完美吻合。
一瞬间,所有断裂的线索被一股强大的逻辑洪流串联起来。
那个隐藏在风暴背后的,如魔鬼般精准的杀人计划,在众人脑海中轰然成型。
李西站在巨大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讲述一个恐怖的工程学奇迹。
“第一步,诱骗。凶手用某种方式,让张国力相信,必须在台风夜进入纺织厂。”
“第二步,改造。他提前进入现场,用钛钨合金切割器切断了织布机的关键铆钉和广告牌的底座,并用特种粘合剂伪装。然后,他用一根高强度钢索,将广告牌的支架和织布机的某个结构巧妙地连接起来。”
“第三步,设置‘弹头’。他将一个沉重的,可能是织布机上拆下来的飞轮,或者其他重物,固定在广告牌的特定位置。这个重物,就是造成张国力头部致命伤的‘子弹’。”
“第西步,等待天时。”李西的笔在“凌晨两点西十七分”这个时间点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当台风的风力达到预设的临界值,巨大的广告牌被吹倒。倒塌的巨大惯性,通过钢索,瞬间扯断了本就脆弱的织布机固定结构。”
“最后一步,连锁击杀。”李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广告牌倒塌的瞬间,带动织布机倾倒。而那个被预设在广告牌上的重物,就像投石机一样被猛地弹射出去,以恐怖的速度和精准的角度,击碎了站在预定位置的张国力的后脑。紧接着,倾倒的织布机轰然砸下,将尸体和最初的作案痕迹,彻底掩盖。”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白板的沙沙声。
每个人都感到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冰冷。
这不是谋杀,这是一场利用天体物理学和精密工程学进行的、毫无人性的处刑。
凶手将整场台风,变成了一把为他量身定做的、用完即毁的枪。
李西扔下记号笔,转身拿起那份只剩下二十一个名字的嫌疑人名单。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个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男人脸上——张明远。
“他根本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工厂。”李西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只需要一台电脑,可以接入气象局的实时数据模型,和一颗冷酷到极点的大脑。”
方然看着李西,也想到了同一点。“他在自己的工厂里,一边和工友喝茶聊天,一边欣赏着几十公里外,由他亲手导演的死亡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