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市儿童福利院的会客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奶香。
李西和方然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谭逸坐在王雅婷对面那张小小的彩色塑料凳上。
女孩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她目光空洞。
“小雅，今天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谭逸放柔声音。
王雅婷小幅度点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李西的目光扫过方然。
方然回以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
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只为确认虐待。
他们要触碰那个层层包裹，可能更丑陋的核心。
谭逸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叠画纸和一盒全新彩色蜡笔，摊在小桌上。
“我们来画画。”他拿起一支粉色蜡笔。
“小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个妹妹，她会是什么样子？”
王雅婷握着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你可以画出来，画你想象中的妹妹。”谭逸鼓励。
女孩沉默很久。
方然有些坐不住，想换个姿势。
终于，她拿起一支黑色蜡笔，在白纸上迟疑地画了一个小小的，躺着的人形轮廓。
接着，她又换了其他颜色蜡笔，慢慢填充。
李西和方然屏住呼吸，看着那幅画逐渐成形。
画上是个躺在床上的小婴儿，眼睛紧闭。
整个画面色调偏暗。
小床周围被大片深色阴影笼罩，透着压抑。
最让人心惊的是，婴儿口鼻处被一团模糊的白色物体覆盖。
那物体类似棉絮。
而在那个“睡着”的婴儿身边，王雅婷用白色蜡笔画了一只小小的毛绒玩具熊。
那只熊静静地依偎在婴儿身旁，姿态安详。
方然的身体猛地绷首。
他死死盯住画上的白色小熊。
记忆闸门瞬间拉开。
周桂芬家，昏暗狭小的房间。
王雅婷蜷缩在床角写作业。
她的床上，就在枕边，也放着一个毛绒小熊。
颜色、大小，甚至画上那只熊略显歪斜的耳朵，都和他在周桂芬家看到的那只惊人相似。
他记得当时那只熊有些脏兮兮的。
上面沾着一些细小黑色污渍，像是铅笔芯不小心蹭上去的痕迹。
白阅凌的报告里，从死婴口鼻腔提取出的棉质纤维中，检测到了微量石墨粉尘。
原来那是铅笔芯。
方然猛地看向李西。
李西脸色异常凝重。
他也想到了关键点。
谭逸依旧温和地看着王雅婷：“小雅画得真好。妹妹睡得很香。”
王雅婷没有抬头。
她只是用蜡笔在画上那团白色棉絮上又涂抹了几下，让它显得更加厚实。
“妹妹为什么会睡着呢？”谭逸问。
女孩的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李西向前挪了挪身体，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
他目光锁定在王雅婷低垂的小脸上：“小雅，告诉叔叔，妹妹……是不是你让她睡着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王雅婷手中的蜡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停在画纸边缘。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悲伤，还有一丝解脱。
她紧紧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进细嫩皮肉里，渗出血丝。
整个会客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心跳声。
李西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谭逸伸出手，轻轻覆盖在王雅婷紧握成拳的小手上，传递无声的安抚。
“小雅，别怕。”谭逸声音低沉而稳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王雅婷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砸在画纸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过了许久，在李西和谭逸极具耐心的引导和安抚下，她那细弱颤抖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是…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痛楚。
“我…我不想她哭……”
“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哭……”
“她一哭…爸爸就打我……妈妈也骂我……”
“他们说…都是我的错……”
王雅婷的叙述混乱而破碎。
但其中蕴含的绝望和恐惧，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天…妹妹一首哭…一首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陷入那个可怕的回忆。
“我让她…不要哭了……”
“我用了…用了我的小熊……”
方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小熊？”李西追问，声音依旧平静，指尖却微微颤抖。
“嗯…白色的…我的小熊……”王雅婷抽泣着，“它很软和……我把小熊…放在妹妹的脸上……”
她的小手比划着按压的动作。
“妹妹…就不哭了……”
“她睡着了……”
“后来…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把我送走了……”
“我把小熊…也带走了……”王雅婷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带走了……他们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李西和方然交换一个眼神。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彻骨寒意。
一个七岁的女孩。
她的冷静，她的逻辑，她对作案工具的刻意选择和事后的“处理”。
这哪里是一个孩子？
这分明是一个在绝望深渊中，被扭曲了心智的灵魂。
她以为带走了那个唯一的玩具，那个凶器，警察就找不到证据了。
李西感到窒息。
这种窒息感，比面对任何穷凶极恶的成年罪犯时都要强烈。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白阅凌。
李西走到窗边，背对着小雅，接通了电话。
“李队，”白阅凌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情感，“从周桂芬家带回来的女孩物品，那个白色毛绒玩具熊，上面的纤维，与从小女儿口鼻腔提取的棉质纤维，成分完全吻合。”
“此外，玩具熊的填充物里，同样检测到了微量的石墨粉尘。”
“来源应该是铅笔芯。”
铁证如山。
王雅婷的供述，与物证完美契合。
案件的最终真相，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残酷方式，浮出了水面。
李西挂断电话，久久没有转身。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
福利院里隐约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
那些声音，此刻听来，割裂人心。
方然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支未点燃的烟。
李西摆了摆手。
他看着画纸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熊。
他看着那个“睡着”的婴儿。
他看着旁边那个泣不成声、瘦弱不堪的女孩。
李西蹲下身，平视着王雅婷。
“小雅，”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用怕了。”
王雅婷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未散尽的恐惧。
李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女孩的身体，在他手掌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