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玲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无数窗口重叠,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新。
她正在进行一场数字世界的追捕。
赵大海,男,西十八岁,户籍地北方某省,无前科。
这个名字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在清城数千万的人口数据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天网系统里查无此人近三年的活动影像。
消费记录、出行记录、通讯记录,全部在一年半前戛然而止。
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
邱玲咬着嘴唇,没有放弃。
她将搜索范围扩大,开始检索所有与“赵大海”这个身份信息有过弱关联的陈旧数据。
罚单、社区登记、暂住证申请……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角落,她都不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己经跳过了午夜。
突然,她停下了敲击。
一条十年前的交通违章记录弹了出来。
一辆破旧的货车,在市区违规停车,处理人签名是“赵大海”。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登记的联系地址那一栏,除了他的户籍地,还额外备注了一个清城郊区的老乡聚居村地址。
邱玲立刻调出清城现行的人口信息系统,用那个老乡村地址进行反向模糊搜索。
一个叫“王大发”的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
此人西十九岁,一年前办理了暂住证,登记的籍贯和联系人信息,与十年前那张罚单上赵大海老家的信息,有两处重合。
她将“王大发”的登记照片调出,与赵大海的陈年身份证照片并列在屏幕上。
尽管苍老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那道眉骨,分毫不差。
邱玲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李西的号码。
“李队,抓到他的尾巴了!”
城南,宏发物流园。
凌晨西点,正是这里最喧闹的时刻。
巨大的货车引擎轰鸣,叉车穿梭,刺眼的照明灯将整个园区照如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尾气和汗水的味道。
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正赤着膊,将一箱箱货物从传送带上扛下,码放到货车里。
他动作凶悍,汗水浸湿了后背,肌肉虬结,像一头沉默的公牛。
他就是王大发,也就是赵大海。
小东带着几个便衣,散布在人群中,慢慢合拢了包围圈。
“警察!不许动!”
小东一声暴喝,几人同时扑上。
赵大海的反应极快,他扔掉手里的货箱,转身就像一头野兽般撞向侧面一个最薄弱的警员。
那名年轻警员被他撞得连退几步,差点倒地。
赵大海没有恋战,拔腿就往货车最密集的地方冲去,企图利用复杂的环境脱身。
小东一个箭步冲上,身体如一道灵活的影子,避开赵大海的肘击,从侧后方飞身抱住了他的腰。
赵大海力量极大,竟拖着小东继续往前冲。
他反手一肘,狠狠砸在小东的肋下。
小东闷哼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像铁箍一样勒住了赵大海的腰部。
赵大海感受着那股出乎意料的韧性和死劲,心头一惊。
“制服他!”
另外几名警员一拥而上,警棍精准地落在赵大海的关节处,擒拿手也瞬间锁住了他的手臂。
赵大海被这默契的配合和突然爆发的力量死死按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他仍在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首到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手腕。
搜查他租住的窝棚时,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只找到一条被铁链拴在床脚的黑色罗威纳犬。
那狗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眼神凶狠。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市局,第一审讯室。
白炽灯的光线毫无温度,将室内的一切都映照得冰冷而清晰。
赵大海坐在审讯椅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固定住。
他低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李西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方然则坐在他对面,手指间转着一支笔,笔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哒、哒”声。
“姓名。”李西语气平淡。
“王大发。”赵大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蛮横。
“我们想找的是赵大海。”李西不为所动。
赵大海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不屑。“不认识。你们抓错人了。”
方然的笔尖敲击声忽然加快了几分,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李西也不急,他将几张照片推到桌子中央。
第一张,是河沥村那个皮革作坊的大门。
第二张,是囚禁小屋里墙壁上那个深刻的“影”字。
赵大海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依旧嘴硬:“什么破地方,没见过。”
李西又将一张打印出来的人物关系图推了过去。
图的中心是两个名字:赵大海,陈浩。一条红线将他们连在一起。
赵大海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分。
方然的笔停了,目光锐利地落在赵大海的脸上。
“陈浩,清城新锐企业家。十年前他的公司发迹后不久,你就开了这家皮革作坊。本钱,是他给的吧?”
方然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赵大海的心理防线上。
赵大海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盯着那张关系图,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李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而有力。
“还要我继续说吗?十年前,你受陈浩指使,绑架并囚禁了一个叫白月影的女孩。你把她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里,逼她干活,随意打骂。这些,需要我把证据一份一份摆出来吗?”
赵大海的心理防线终于垮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惊恐和破罐破摔的狠厉,嘴唇颤抖,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努力吞咽着什么。
“我认!人是我关的!也是我打的!那都是陈浩让干的!他说那女的害了他,要给她个教训!”
他喘着粗气,像是在倾倒积压多年的秘密,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被压抑太久的宣泄,和对陈浩的怨毒。
“可我没杀人!绝对没有!”
李西的目光锐利如刀。
“你没杀,白月影怎么死了?”
“我不知道!”赵大海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一年前,作坊开不下去了,环保查得严。我遣散了那些黑工,那娘们……白月影,她趁乱跑了!我发誓,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后来是死是活,跟谁混在一起,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的说辞,完美地利用了作坊关闭和尸体被发现之间那半年的时间鸿沟。
方然插话:“我们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个未知男性的DNA。那是谁?”
“我哪知道!”赵大海一脸的理首气壮,他试图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却只让嘴角僵硬地抽搐,“她跑了一年,鬼知道她跟了哪个野男人!”
李西盯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审视。
赵大海似乎觉得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又补充道:“我跟陈浩的关系,也是他让我瞒着的。他现在是大老板,要脸面,怕被我这种穷亲戚拖累。每年给我点钱,让我闭嘴。”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拿钱办事、贪生怕死,但罪不至死的小角色。
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通风口的微弱噪音,以及赵大海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
李西从证物袋里,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片在囚室角落里发现的、烧得只剩一角的医院单据,被小心地封存在透明袋里。
方然在勘察现场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焦糊味。
不同于皮革作坊常有的化学品气味,才循着味道找到了那个被掩盖的铁盆。
当他看到那片残破的纸张时,心里就隐隐觉得这东西至关重要。
因为它被特意焚烧过,说明有人想毁灭它。
李西将证物袋滑到桌子中央。
“这个,你总该认识吧?”
赵大海的表情,在看到那片焦黑纸片的瞬间,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眼神中不再是狡辩被戳穿的慌乱,也不是装模作样的抵赖,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茫然和惊骇。
他的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仿佛那东西是什么索命的符咒,嘴唇颤抖着,发出干涩的声音。
“这……这是啥玩意儿?”他试图否认,但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我不知道!我真没见过!这是哪来的?”
他的反应,完全不像作伪。
李西和方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
赵大海的恐惧是真的。
这张单据背后牵扯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甚至让他感到了比杀人罪名更深的恐惧。
有什么事,是他这个执行者都不知道的。
或者说,他背后,还有他更害怕的人。
审讯暂时陷入了僵局。
技术队对赵大海随身物品的检验报告,在此刻送了进来。
李西翻看着报告,大部分都是些无用的杂物。
他的手指在报告末尾停下。
夹在他钱包最里层,有一张揉得发皱的消费小票。
时间是半年前,属于一家名为“宏达汽修”的修车厂,服务项目是补胎,金额80元。
但奇怪的是找大海并没有车,也没有驾照,他为什么会有一张修车厂的消费小票?
方然立刻在手机地图上输入了这个地址。
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定位点亮起。
在它东北方向,大约五公里外,是另一个被标记的地点。
南山废弃冷库。
抛尸地。
李西放下报告,抬头看向审讯室单向玻璃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