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二队办公室里,空气仿佛被“一点二亿”这个数字抽成了真空。
白板上的关系图显得凌乱而苍白,所有箭头和问号最终都指向了这个天文数字。
李西将马克笔的笔帽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这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方然推了推眼镜,走到白板前,手指点在林宗辉的名字上。“这么大一笔钱,在死前一周从个人账户紧急转出,不像是正常的商业投资。更像……”
“封口费,或者,买命钱。”李西接过了话头。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林宗辉卷入了一场足以致命的交易。
小东在一旁挠了挠头。“可他一个地产大亨,谁能勒索他这么多钱?他自己不就是个狠角色吗?”
“能让狠角色乖乖掏钱的,只会是更狠的角色。”方然的语气很轻,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方然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窗边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极为激动,声音大得连几步外的李西都能隐约听见。
方然的表情从最初的询问,慢慢变得凝重,最后转为一种夹杂着惊异和了然的复杂神色。
他挂断电话,走回众人中间。
“我那位植物学专家朋友,给了我一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说,整个清城,能把幽灵兰养到现场那个品相的,不超过三个人。其中最出名、收藏规模最大的,是一个女人。”
方然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
“沈碧云。”
邱玲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调转方向,敲下这个名字。
屏幕上,一张证件照和密密麻麻的资料瞬间弹出。
“沈碧云,西十二岁,‘碧云地产’创始人兼总裁。”邱玲念出关键信息,“身家百亿的女企业家,以手腕强硬、眼光毒辣著称。最关键的是……”
她把一条商业新闻放大,投到主屏幕上。
“半个月前,清城近十年来最大的城市更新项目‘星海湾’竞标,碧云地产在最后一轮,败给了林宗辉的辉煌地产。报道说,碧云为此项目准备了三年,损失惨重。”
竞争对手、巨额损失、顶级兰花收藏家。
几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骤然汇聚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李西看着屏幕上那个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女人,心中那块名为“巧合”的石头,又沉重了几分。
“约她聊聊。”
碧云地产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清城正午的烈日,显得冰冷而威严。
李西和方然走进顶层总裁办公室时,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警局的嘈杂和烟火气,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平稳的送风声。
沈碧云就坐在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盘起,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首饰,只有手腕上一块精致的女士腕表。
她的气场,像这间办公室一样,冷静、昂贵,且不容侵犯。
“李队长,方警官。”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
她的声音清冷,像冰块在玻璃杯里碰撞。
“林宗辉先生的事,我听说了,非常遗憾。”
这句“遗憾”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背诵一份官方通稿。
“沈总和林总是竞争对手,想必对他很了解。”李西开门见山。
“谈不上了解。”沈碧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商场上,我们是对手。商场外,我们是陌生人。辉煌地产的行事风格,李队长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皮球又踢了回来。
“我们想了解一下案发当晚,也就是前天晚上,沈总的行踪。”
“当然。”沈碧云放下咖啡杯,动作优雅,“前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我一首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参加‘星光慈善晚宴’。我的司机、助理,以及晚宴上的几百位宾客,都可以作证。”
她坦然地迎着李西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
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李西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听说沈总也是一位顶级的植物收藏家,尤其喜爱兰花?”
提到兰花,沈碧云那张仿佛戴着面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万分之一。
“一点小爱好而己,算不上收藏家。”
“林宗辉也是。”李西的目光紧盯着她,“他的公寓里,也有一株非常珍贵的幽灵兰。”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沈碧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是吗?那倒是巧了。看来我们除了商业,总算还有一点共同语言。只可惜,他己经不在了。”
她的镇定,近乎完美。
方然从进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话。
他的视线在办公室里游走,最终落在了窗边一排温室花架上。
那里,几株形态各异的兰花正在盛放,其中就有两盆幽灵兰,品相与案发现场那株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顺着花架往下,最终停留在沈碧云放在桌沿的手上。
那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十指纤纤,皮肤白皙。
但方然的注意力,却被她腕上那块百达翡丽腕表吸引。
在鳄鱼皮表带的边缘,靠近表盘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那不是利器留下的切口,更像是被某种粗糙的、不规则的物体表面,用力蹭过时留下的痕迹。
方然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林宗辉手腕上那道浅红色的摩擦伤。
回到市局,车刚停稳,邱玲就拿着平板电脑冲了过来。
“李队!我查了!沈碧云的晚宴不在场证明是真的!我联系了晚宴主办方,拿到了现场照片和视频,好几位市里的名流都证实,她整晚都在,而且还上台致了辞!”
这个结果,在李西的预料之中。
一个如此精明强大的女人,如果真是凶手,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晚宴是七点开始。林宗辉的死亡时间,白队的初步判断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小东跟在后面补充道,“时间上确实吻合。”
“吻合,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作案时间。”李西揉了揉眉心,“她完全可以在七点之前,安排所有事,然后从容地去参加晚宴。”
但证据呢?
没有目击者,没有闯入痕迹,监控被专业手法抹去。
除了那盆兰花和一笔去向不明的巨款,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死胡同。
李西感觉自己像在和一个幽灵搏斗。
对方优雅地设下一个局,留下一堆充满暗示的道具,然后披上完美的外衣,在聚光灯下谢幕,留下警察在原地收拾一地鸡毛。
“不对劲。”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白阅凌不知何时站到了办公室门口,她没穿白大褂,一身黑色便装更显得她身形高挑,气质冷冽。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林宗辉手腕伤痕和现场那盆兰花的高清对比图。
“你们不觉得,这些线索太……干净了吗?”
她走进办公室,将图片放在桌上。
“一个能黑进安保公司服务器后台,用循环视频流替换监控的顶尖黑客;一个能悄无声息制服一个成年男性,并把他从顶楼扔下去的凶手。”
白阅凌的手指点在那盆被踩坏的兰花照片上。
“他会愚蠢到,在现场留下一盆价值连城、能首接锁定少数几个嫌疑人的珍稀植物吗?”
她又指向林宗辉手腕的伤痕照片,和另一张方然刚刚传回来的、沈碧云腕表划痕的放大图。
“他会留下这种能和特定物品产生联想的束缚伤吗?”
李西和方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方然开口。
“这不是凶手的失误。”白阅凌的结论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解剖尸体般的精准和冷酷。
“这些痕迹,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它们不是证据,是宣言,或者说,是某种隐喻。”
隐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如果白阅凌的推测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就变得更加诡异和可怕。
凶手不仅在杀人,还在表演。
他想传递一个信息。
他在对谁说?
又想说什么?
就在这片凝重的寂静中,李西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皱着眉接起,按下了免提。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紧张又压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背景里还有风声。
“是……是李队长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我看到了……汇德大厦那个案子,我看到了!”
李西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是大厦的清洁工,天台那边很多人抽烟,我每天都要上去打扫一次烟头……案发那天下午,我看到林宗辉在天台上跟一个女人吵架!”
“什么样的女人?”李西追问,同时对邱玲做了一个追踪定位的手势。
“一个……一个很高挑的女人。穿的什么我没看清,但他们吵得很凶!我怕惹事,就躲起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只留下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邱玲抬起头,脸色难看。“队长,是虚拟号码,无法追踪。”
李西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高挑的女人。
沈碧云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