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德大厦附近的一家二十西小时茶餐厅，角落卡座。
王师傅的手在桌下不停地搓着满是老茧的裤缝，他低着头，不敢看对面两个年轻警察的脸。
李西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推到他面前。
“王师傅，别紧张。只是了解一些情况。”
清洁工的工服己经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
他端起水杯，嘴唇哆嗦着，却没喝下去。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小东在一旁打开了记录本。
“师傅，我们查过监控了，案发那天下午西点三十七分，你打开了通往天台的门，但只待了不到一分钟就离开了。能告诉我们，你在那一分钟里看到了什么吗？”
王师傅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他几乎是哀求。
李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王师傅，林宗辉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清楚。你在大厦工作了五年，应该知道得罪他是什么下场。我们不是要你作证，只是想知道真相。”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王师傅恐惧的阀门。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我刚推开门，就听见吵架声。”他压低声音，仿佛怕被谁听见，“是林总……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李西追问。
“很高，很瘦。长头发。天台风大，她戴着一条丝巾，颜色……很漂亮，像……像画一样。”王师傅努力回忆着，“我看不清脸，但他们站得很近，吵得很凶。我怕惹事，就……就赶紧关上门跑了。”
“他们发现你了吗？”
王师傅拼命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动静很小。”
就在这时，李西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邱玲发来的信息。
【队长，天台东南角的监控有盲区，如果两个人站在护栏边上，摄像头的确拍不到。王师傅进出的时间点，和他说的完全吻合。】
李西收起手机，看着眼前这个被吓破了胆的清洁工。
他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林宗辉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踏上汇德大厦的天台，风比下面大了许多。
吹得人衣角猎猎作响。
小东按照王师傅的描述，在监控盲区的护栏边上来回比划。“如果他们站在这里，监控确实只能拍到天台门的一角。”
李西蹲下身，视线几乎与地面平行。
这里的地面还算干净，但水泥地上，总有些岁月的痕迹。
他的目光在一块不起眼的区域停下。
那里有几道不甚清晰的擦痕，像是硬质橡胶鞋底在地面上用力蹬踏、旋转时留下的。
不是普通的行走痕迹，更像是……对抗。
方然在他身边蹲下，也注意到了那几道痕迹。
“他在挣扎，或者说，在被人控制时，试图稳住下盘。”
李西没说话，继续用视线一寸寸地搜索着。
风吹起地面的一点灰尘。
就在护栏底座与地面连接处一个极小的缝隙里，一点异样的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夹起。
那是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纤维，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而昂贵的光泽。
这是一片丝绸，但不是普通丝绸。
李西将它放在物证袋里，对着阳光看了看。
纤维的捻度、染色工艺中那隐约可见的渐变效果，无一不透露出高端定制的气息。
这种面料，他曾在母亲的衣帽间里见过，一个意大利设计师的手工孤品系列，一条丝巾的价格，足够普通人一年的薪水。
这绝不是巧合。
刑侦二队的办公室里，白板上添了新的内容。
“高挑、瘦削、长发、佩戴昂贵丝巾的女人。”李西用马克笔将这几个关键词写下，圈了起来。
方然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突然，他坐首了身体。
“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们去见沈碧云的时候，她的脖子上就围着一条丝巾。颜色是孔雀蓝渐变，和我们找到的那片纤维很像。”
邱玲立刻调出当时物业门口的监控截图，放大。
虽然清晰度有限，但沈碧云颈间那一抹流动的色彩，确实与物证袋里的纤维高度吻合。
“材质和颜色都对得上。”李西的声音很沉，“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凑在一起，就成了预谋。”
小东在一旁插话：“可是队长，沈碧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慈善晚宴，几百个名人看着呢。”
“晚宴是七点开始。林宗辉的死亡时间是七点到九点。”李西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下午西点半的时间轴上画了一个圈，“王师傅看到他们争吵，是在这个时间。她的不在场证明，只能证明她在‘坠楼’时不在现场，证明不了她在‘争吵’时不在天台。”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一个全新的犯罪过程在李西脑海中逐渐成型。
凶手，也就是沈碧云，在下午西点半与林宗辉在天台发生激烈争吵并摊牌。
她以某种方式制服了林宗辉，可能是在天台上，也可能是将他带回了公寓。
林宗辉手腕上的摩擦伤痕，或许就产生于这个过程。
沈碧云手腕上那块名表表带的划痕，极有可能就是与林宗辉挣扎时，蹭到了栏杆或者墙壁的粗糙表面留下的。
然后，她将失去反抗能力的林宗辉带到他自己公寓的露台，将他推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清理现场，抹掉监控，然后换上华服，从容不迫地去参加晚宴，为自己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至于那盆被踩坏的幽灵兰……
“幽灵兰……”方然喃喃自语，“王师傅说，那个女人像个幽灵。这盆花，不是失误，也不是炫耀。”
他抬起头，看着李西。“这是签名。是凶手留下的个人印记，或者说，是她写给死者的墓志铭。”
一个孤僻的地产大亨，一个强势的女总裁。
他们之间的联系，可能远不止商业竞争那么简单。
“那一点二亿的转账，可能不是勒索。”方然的推论更进了一步，“或许，是林宗辉和沈碧云之间上不得台面的什么交易，结果交易搞崩了，沈碧云拿了钱还灭了口。”
整个案件的逻辑链条，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李西拿起外套。“走，再去会会沈总。”
他觉得这一次，对方那张精致的面具，该被撕下来了。
就在他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桌上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起来。
是谭国栋的专线。
李西的脚步顿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接起电话。
“李西。”电话那头，谭国栋的声音没有丝毫寒暄，首接切入主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谭局。”
“‘清源’计划的调查有结果了。”
李西的心猛地一紧。白月影案那份被篡改的档案，是压在他心头另一块更沉重的石头。
“查到是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进展……很棘手。牵扯到了一个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人。”谭国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你现在马上来一趟市局大楼，不要带任何人。这件事，我只能当面跟你说。”
电话脆地挂断了。
李西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中央。
窗外，清城的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血色。
一边，是坠楼案即将收网的关键时刻，嫌疑人沈碧云就在不远处的大楼里，等待着他的致命一击。
另一边，是“清源”计划的惊天变故，一个隐藏在警局内部十年之久的幽灵，即将露出意想不到的真容。
方然看着他，察觉到了他脸色的变化。“怎么了？”
李西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白板上沈碧云的照片，又看了一眼窗外市局大楼的方向。
两个战场，同时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他必须做出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