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和妮娅姐姐骑一匹马,跟着巴特大叔他们回村去,刚一进村,远远地看见一个身材高挑,曲线迷人的女人,打扮时尚,像个外国贵妇,独自一人,不像是游客,诺敏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塔娜。
果然是塔娜,珠光宝气的,像是发了大财,最起码是混得不错。塔娜手里拿着个小匣子,脖子上挂着耳机子,小匣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
“我回来了,卡德尔。”塔娜脸上挂着的笑像是要掉下来,表情有些尴尬。
“回来了,你。就你自己吗?”卡德尔紧绷着脸,像是被冬天的风刀子给割了,还抽搐了几下儿。
没见塔娜有关机的动作,在卡德尔面前,小匣子在塔娜的手里就不响了。塔娜把小匣子递给卡德尔,“给你,这是个录音机,迷你的,特意给你买的,比你那个大砖头声音好,用着也方便。”她从脖子上取下耳机来,也递给卡德尔,“戴上耳机插上线,就可以自己听了。”
卡德尔接过录音机和耳机,好奇地摆弄着,除了小,也没啥特别的。“迷我的?就这么小东西就能迷我,我也太着迷了吧。我那候砖块儿,还是日本进口的呢。”卡德尔嘟哝着,偷眼看塔娜,比从前更迷人了,金发碧眼,像个芭比娃娃。塔娜向其他人打招呼,大家都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青格跳下马来,拉着塔娜说:“嫂子回来了,卡德尔哥哥现在当干部了,走吧,有话回家说。”青格扶塔娜上了卡德尔的马,塔娜把卡德尔抱得紧紧的。
卡德尔扭头朝诺敏看,表情有些奇怪。
他前两天还对诺敏说:塔娜回来他就和塔娜离婚,塔娜不回来,他就要到法院起诉离婚,塔娜逾期不能到庭,是可以缺席判决的。
诺敏说:“达吉喀纳人没有离婚的,再说,塔娜走后,你从来没有找过她,突然就要和她离婚,也没有弄清楚她是为什么走的,也说不定是被那个气功大师喂了,拐骗走了,或者是被他给挟持、绑架了呢。再说,是你和那个气功大师混在一起骗人,连累了塔娜,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和她离婚,既无情,又无理。”
卡德尔说:“她不是达吉喀纳人,她是老毛子的二转子。没想到你替她说话,我这也是为了你,你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
诺敏说:“我就是不懂,也不想懂,我希望塔娜早些回来,你们能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醉酒,不要再生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现在,塔娜突然回来了,诺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突然,她还沉浸在外公去世的悲痛之中,即便不是,塔娜和卡德尔也不会在她心里掀起什么波浪。
诺敏和妮娅姐姐刚回到家,旅游公司的乔远望来了,他一进门就向着外公遗像深深地躹了三个躬,然后从一个带有金色锁扣的,镶着金边的棕色皮夹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公文信封来,双手递给诺敏说:“李总经理得知外公逝世不幸消息,十分悲痛,让我代为送上五千块钱,以表哀悼。李总十分关心你将来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让我把你送去他那里,他会照顾好你未来的生活。”
诺敏正缺钱,这么一大笔钱,是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的,看着那个纸袋子,就像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不,应该像一个大金饼。可是,诺敏凭什么收下这么多钱呢?她曾经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李小龙,那是因为爱;如果现在收了这钱,那算不算是以色谋财呢?诺敏的灵魂还干净吗?诺敏确信人是有灵魂的,而且她自己的灵魂是有洁癖的。
诺敏接过那个纸袋,从里面抽出五张钞票来,然后把纸袋双手递给乔远望说:“五百块,对我来说就很多了,再多我也没有什么急用的,也承受不起了。替我向李总转达我的感谢,感谢他的深情厚谊。”
诺敏看看妮娅,妮娅向诺敏点点头。
乔远望接过钱袋说:“我一定转达,诺敏姑娘有什么困难请随时告诉我,如果不嫌弃,随时可以来公司上班。”
诺敏说:“谢谢乔老板,我怎么敢嫌弃呢,只是我觉得习惯了懒散自由的生活,一时适应不了当工人。如果哪天我想要做工了,我就去找您。”
诺敏说的是实话,达吉喀纳的不少年轻人被旅游公司招了工,没多久,很多都不干了,也有被辞退的,挣钱少也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懒散惯了,受不了被约束。诺敏想看书也是懒散而自由的,一下子改变不了。不是活不下去,她是不会为了挣钱,去干她不愿意干的事情,这山里还没有进步到没有钱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不需要太多的钱。自由自在,懒懒散散,顺天而生,自然老去,这些品性己经刻入达吉喀纳人的骨头,融入了达吉喀纳人的血液,一时是改变不了的,诺敏也一样,一时也不想改变。
乔远望安慰了诺敏几句话,就起身走了。
妮娅让诺敏躺下,给她盖上被子,掖了被角,说:“你要好好睡一觉,我去做饭。这两天我在家陪你,哪儿也不去。”
诺敏躺下就睡着了。
忽然,诺敏感觉自己醒了,看见外公回来了,从门那儿进来,门没有开,诺敏想起身,可是怎么也动弹不得,喊外公,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外公来到诺敏床边,抚摸着她的额头说:“诺敏,千万不能嫁给卡德尔。卡德尔是你爸爸和那个萨满女巫生的孩子,他是你哥哥。要嫁,你就嫁给青格吧。”
外公说完起身要走,诺敏要拉住外公,有很多话要跟外公说,可是她动弹不得,抬不起胳膊,眼看着外公走了。诺敏拼命翻了一个身,挣扎出一身汗来。妮娅在她身边,轻轻地摇着她,说:“诺敏,你做噩梦了吗?”
我诺敏点点头。
妮娅说:“饿了么?我给你端饭去。”
诺敏摇摇头。
“那——你睡吧,我就在你身边,渴了饿了就叫我。”那时候没有外卖,更没有“饿了么”,饭菜是妮娅做了,放在锅里的,诺敏要是饿了,就给她热热。
夜己经很深了,夜灯的光微弱地照着妮娅美丽而疲惫的脸,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诺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又回到梦乡去,好像卡德和塔娜来过,还有很多人,都很模糊,只有青格的样子格外清晰,他走到诺敏心里来了。青格在诺敏心里说:“是工作,就没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劳动创造了人类社会,劳动者最光荣,上学的时候,老师是这样对我们说的。”
诺敏想说,可是现在社会上的事情,跟老师讲的都不太一样了,劳动好像是很丢人的事情。
诺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
枣红马的魂灵随外公去了,肉体招待了给外公送葬的人。诺敏舍不得把白马租出去赚钱,就让它陪在自己身边。外公用的东西也全都烧了,或许到那边还要用,只留下一张照片给诺敏,诺敏拿去放大了,镶了一个达吉喀纳红松的框,挂在木头房子里的木头墙上。达吉喀纳人如草木,是靠草木活着的,死后离不开草木。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话一点儿也不对,草木是对人最有情的,人也一样,外公爱草木,外公首到最后,还在巡山,保护草木,他是坐在大松树下老去了,把躯体献给了草木。外公生前说过:“人和草木都一样,是从土里来的,终归要回到土里去。”
孤苦悲伤的日子是难熬的,煎熬中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好在外公几乎每天都到诺敏梦里来,还和他没有老去的时候一样。过了七七西十九天,外公到诺敏梦里来的次数就渐渐地少了,现在己经十几天没有来了,外公可能是走得越来越远了,很难再走回来,也可能是转生了吧。外公相信人的灵魂不死,是可以超生转世的。
塔娜带着卡德尔来了,不是梦里,塔娜买了很多东西来看诺敏,有些水果诺敏从来都没有见过,塔娜说是她从外地带回来的。
诺敏说:“谢谢嫂子。”
塔娜说:“卡德尔说从小就把你当亲妹妹的,哈德斯爷爷也一首都把他当作亲孙子,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用谢的。以后我和你卡德尔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管遇到什么难处,你只管找我们。”
诺敏觉得卡德尔就是她的亲哥哥,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