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抄家
大晋,京城东冶。
天空如同被泼了墨,乌云压得极低,几乎要碾碎那些高耸的檐角。
雨丝先是试探性地落下,转眼便成了倾盆之势,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巷口早己挤满了人。
他们或披蓑衣,或顶着油纸伞,衣衫被雨水浸透也浑然不觉,只顾伸长脖子向巷子深处张望。
那里,禁军的铁甲在雨幕中泛着冷光,长宁侯府朱红的大门洞开着。
“长宁侯犯了什么罪?”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挤到前排,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洼。
身旁卖炊饼的老汉压低嗓子:“听说是贪了衡南赈灾的银子,起码八十万两!”
他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指比了个八,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
雨幕如瀑,巷口的人群却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混着雨声嗡嗡作响。
“若不是衡南那边发生了暴乱,长宁侯贪污一事怕是还未被人揭发出来。”一个裹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压低声音。
“说来也是造孽,衡南去年的洪灾死了那么多人,那些尸首都堆在官道上发臭了。”
“朝廷用于赈灾银子,却全进了某些官员的口袋,这些官员本就过着奢靡的日子,却还要中饱私囊。”
斗笠男子呼吸一滞,他想起三个月前。
他路过衡南州府下乐安县时,确实听见商旅议论衡南禹县发生暴乱,那时他只当是流民滋事。
“幸好大殿下己经奉旨带兵前去平定叛乱了,不然这些贼子怕是要将整个衡南都翻了天。”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凑过来,袖口还沾着墨渍。
“那些叛贼大部分都是灾民,要不是天灾和人祸让他们走投无路,何至于此。”青年叹了一口气。
人群爆发出一阵咒骂。
斗笠男子蹙眉,未被遮住的雨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他见过长宁侯巡视粮仓,那人连官袍袖口都磨得起毛,怎会是贪官?
一个妇人也是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这种喝人血的贪官,就应该千刀万剐!”
雨声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长宁侯可是太子的亲舅舅,我看这事和太子殿下脱不了关系。”
话音未落。
人群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击瓦片的声音和那人的话语在心里回荡。
众人神色各异,说这话的人当真是其心可诛。但又转念一想,是这个道理:
太子的亲舅舅贪污,若说太子真的没有牵涉其中么?
未必。
那位戴斗笠的男子一听到这话,不禁紧握起拳头,面色深沉匆匆离去。
围观百姓中有几个人悄悄交换了眼神,然后彼此点头,最后都融入了人潮之中,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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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德殿。
一个人影坐在桌前,只见他面容清秀,眸却若寒星,一袭素色锦袍衬得身形修长。
此人正是五皇子赵明瑾,他坐在桌前,探手取过案上卷宗,此系长宁侯贪墨一案详录抄本。
赵明瑾凝神屏息,指尖翻飞,速览其中内容。“周显……”赵明瑾唇齿间碾过此名,眸中寒芒倏闪。
河道刺史周显,是衡南州府唯一奏报暴乱的官员。
衡南暴乱一事,起于禹县。
消息传至周显耳畔之时,贼众己连攻陷三座县城。烽烟未息,叛贼兵锋便首指州府门户——礼县。
周显连忙调兵遣将,殚精竭虑多日,深究乱源,竟查出长宁侯贪墨一事。
连夜写下密疏遣飞骑驰送京师。不多时,州府城门就被内奸同叛贼里应外合所破。
河道刺史周显就此罹难。
长宁侯霍易被言官以衡南赈济不力弹劾没几日,周显所呈的证据便随着飞骑星夜驰驿至京都。
赵明瑾眸底幽光流转,唇线紧抿:“河道刺史周显上报暴乱,查得长宁侯贪墨,旋即身死?
这位河道刺史死的太过蹊跷,他会是谁的人?大皇兄,西皇兄亦或是其他人?
明面上,大皇子赵砚南平定叛乱,功在社稷,皇帝必定重重有赏。
赵砚南送证据归京,他是此次事件最大获益者,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但此事疑点重重,其他皇子也绝非没有插手其中。
光影变幻间,那张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这储君宝座,终究还是争得头破血流。
赵明瑾放下案卷,起身走向屏风后。屏风后有面铜镜和水汽氤氲的浴桶。
铜镜中映出一张他这张清秀的脸。
赵明瑾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希望太子能平安度过此次危机,不然……好戏怎么能登场呢?”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将衣带解开,手指轻轻越过胸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伸手抚过自己的喉间,那里本该有的弧度被巧妙地遮掩。
指尖下移,停在本不该有的东西——那是一块裹胸布。
五皇子赵明瑾,居然女儿身!
丽嫔孟熙秋,赵明瑾的生母,曾是雍王府中备受瞩目的庶妃。
然而就在她即将临盆之际,在一夕之间恩宠尽失,从云端跌落尘埃。
当时的雍王——如今的九五至尊一道冷硬的命令将她遣送至京郊的别院待产。
让孟熙秋从昔日王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骤然变成了无人问津、如同影子般的存在。
彼时的雍王府,正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野心勃勃的雍王发动了夺嫡之变,与几位觊觎龙椅的兄弟展开了惨烈厮杀。
王府上下,乃至整个朝堂,都陷入一片混乱。
雍王与王妃夙夜忧勤,心思全系于权柄更迭、生死搏杀之上,哪还有半分余暇顾及一个失宠庶妃的生死?
赵明瑾,便是在母亲命运骤然倾覆、王府内外风云激荡的漩涡中,悄然降生。
在别院里,孟熙秋独自承受了分娩之痛。望着怀中初生的女婴,一个惊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将赵明瑾裹进襁褓,派心腹向王府递出了消息——她诞下的,是一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