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格回到镇上,先去马棚交了马和爬犁,然后一边往家走一边打电话给塔娜,信号塔是新建的,信号不错,以前信号不好的时候,打电话要往山上跑。
青格回到家,屋里只亮着壁灯,昏黄的灯光下,见桌子上趴着一个人,以为是牧仁南喝醉了酒,青格拉开灯,只听得一声尖叫,跳起个女人来,把青格吓一跳。
“古丽,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古丽听不到,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古丽一时什么也看不清,虽然她知道眼前站着的是青格,也知道青格在跟她说话,可是她没有看清青格在说什么。古丽扑到青格怀里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或是委屈的。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的?我现在送你回去,走,咱们去马棚借一匹马去。”
古丽看着青格,看着他说,这回她看得明明白白,青格是要送她回新村那边她的表哥家去。古丽摇头,青格想,这么晚了,送她回去,能送回来,为啥不早送回来,要等到半夜才送?反正古丽什么都不会说,全凭自己一张嘴,上下两面皮,上嘴唇碰下嘴唇,谁信啊?要不就给诺敏打个电话,告诉诺敏,古丽在这儿,自己喝酒才回来,太晚了,明天再送她回去。可是,给诺敏打电话,说古丽在这儿,这样好吗,深更半夜的。
青格没有费多大工夫,就问清楚了,古丽上午就来了,牧仁南给她留了钥匙,她喝了奶茶,吃了一块馕。青格让古丽坐那儿等着,自己进了厨房,煮一碗鸡蛋肉丝面给古丽吃。可是,他前脚进厨房,古丽后脚就跟了进来,低头斜眼,站在一边看青格煮面,微笑着,那样子,又可气又可爱。
一会儿面就煮好了,把面端到桌子上,青格说:“吃吧,吃完了,你就在这儿睡,天太晚了,不送你回去了。”
古丽点点头,坐下吃面,青格坐在对面看着她。青格忘了要打电话报个信,也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只有诺敏有手机。青格想起了妮娅,给妮娅打电话,可是妮娅不在达吉喀纳,她去牵骆驼的哈德尔别克家了,今晚没有回村子。
古丽很快就吃完了,她收拾了碗筷,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方形木凳来,坐在青格身边,看着青格,等着青格说,古丽喜欢和青格聊天,聊天的时候,能看懂的看不懂的,一般情况下,古丽都点头,而且很知道什么时候点头。她的目光清澈而活泼,秋波荡漾,这目光能与青格的心相融会,让青格喜欢嗲声嗲气地跟她说话。她看青格跟她说话,感动时连呼吸都变得娇嫩,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似春蕾带露,真是让青格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青格知道这是爱,不是爱情,爱情是相互的,相互吸引与追求,相互理解与包容,相互帮助与支持,相互获得与馈赠……而古丽目光,把炽热的爱情投射给青格,快要把他给熔化了。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觉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青格忘了要给古丽的家人报个信。
青格醉了,这一夜,他的整个身心沉醉在古丽的爱情里……他小心翼翼地爱抚呵护着古丽,倒是古丽渐渐地疯狂了,忽然变成了一只母豹子,发出阵阵低吼,整个身体抽搐了,渐渐地,古丽沉静下来,拥着青格,泪水和汗水在青格的胸膛上淋漓。
昨晚天黑的时候,古丽没有回姨妈家,阿碧雅说是没有关系,肯定是找青格去了,过一会儿青格就会把她送回来,可是,古丽一夜未归,又聋又哑的,阿碧雅着急了,到苏曼家叫醒了她哥哥苏赫,说:“别睡了,古丽不见了,昨天上午就跑出去,一夜没有回来。我起先以为她一定是去找青格了,可是后来我想,青格昨天一天都在鹅场清理垃圾……你快去找找吧。”
苏曼对阿碧雅说:“你先不要着急,让我打个电话问问青格见到古丽没有。”苏曼给青格打电话,“嘟——嘟——”声响过之后,手机里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请稍后再拨……”
苏赫连忙起身骑马去镇上。
青格在香甜的睡梦中,被古丽推醒,他听到敲门声,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去开门,还以为是牧仁南回来了呢。也忘记了床上还有个一丝不挂的古丽。
苏赫闯进来,在青格的床上看到了古丽,古丽紧裹着被子,她冲苏赫笑笑,没有一点儿害羞或是害怕的样子。
苏赫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他对青格说:“咱两家算是世交,咱俩也算是朋友,为送我妈去看病,你冒着风雪,翻山越岭,过冰河走戈壁,不是靠你,我妈的病就彻底耽误了,我欠你情。可是,你得给我这哑巴妹妹一个交代,不然,我没法向我姨夫交代,我姨夫可不是一般人。——你看,是我把左邻右舍都叫来做证,然后打110,还是你给我写个字据,我走人,你们继续亲热?”
不多时,青格给苏赫写了个认罪书,苏赫把青格的《认罪书》装进口袋,丢下发呆的青格和保持着微笑的古丽,出门策马回新村了。
阳光明媚马蹄轻,苏赫的心也格外轻松,人走时运马走膘,骆驼专走罗锅桥,这好运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就是放个屁也比平时响亮,苏赫在马上欠了欠身,放出一串响屁来,嘴里还哼哼着: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西海。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西海。
青格跟古丽这事儿得马上让诺敏知道——诺敏要是退出鹅场,那整个鹅场就是苏曼一个人的,苏曼是我苏赫的,那鹅场就全是我苏赫的,到时候就有花不完的钱——想干啥就干啥,苏赫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高潮,达到了巅峰,不由得高声唱起来: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西海。
通西海,好运来。
……
好运来,诺敏的好运好像是来了。李小龙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是下个月要带父亲去美国治病,如果诺敏同意,他想带诺敏一起去,以父亲的保姆的名义,签证他来办,并且说,这也是他父亲的意思。他父亲要长期在美国治疗,诺敏如果想要回国,随时可以回来,就当是一次旅游;如果愿意,可以长期定居美国,当然最好是以父亲儿媳的名义。诺敏在达吉喀纳的生意,小龙说比起人家成功的企业家来,连小孩摆家家都算不上,实在小得不值一提,是卖是捐,还是送人,诺敏自己看着办,就是不要被那个养鹅场和飞鹅公园给牵绊住。还说自己一首在等诺敏,到现在还单身没有再娶。
李小龙电话,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她从这深山的小木屋里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但是,“看到”和“走向”还有差距,走向也并不等于走进,是走是留,还两说着呢。养鹅场和飞鹅公园,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她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地方,也凝结着她和妮娅、苏曼的情义。那一草一木,一鹅一鸭,似乎都己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放下电话,诺敏走到院子里,看着天空飘过的白云。雪中的达吉喀纳,是一幅静谧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画卷。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无数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无声地覆盖着大地的一切,美丽的和丑陋的,洁净的和肮脏的。
山峦在雪的装点下显得更加巍峨壮丽,山顶的白雪仿佛是天空的延续,与云朵相接,绘就一幅天地相连的壮美画卷。山林间的树木披上了厚厚的雪衣,宛如冬日里的守护神,静静地守护着美丽而神秘的达吉喀纳。
村庄被雪覆盖得如诗如画,屋顶上的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是一座座小小的雪城堡。街道两旁,孩子们欢声笑语地堆着雪人,打着雪仗,他们的笑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想到美国,听说那里是一个极其富有的地方,高楼林立,灯红酒绿;遍地黄金,挥金如土;听说那里是自由民主的地方,想干啥就干啥,所有人都不被约束和控制,人人都可以选举或者是当选总统;听说那里是科学教育高度发达的地方,人人都可以成为歌星、影星、就一个说脱口秀的文盲也能身家百亿……只是听说而己,尽管舆论说得非常真实,也还只是听说而己。
在美国,诺敏或许可以找到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实现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诺敏忽然有些迷茫。
然而,她非常清楚的是:去美国意味着要离开熟悉的达吉喀纳,美国即便是天堂,也是个陌生的天堂,听说那里人人都有枪,即便是社会风气极好,人人都受到良好教育,都是文明人,是绝对不会胡乱开枪的,可是,难道就没有神经突然出了问题的人吗?听说美国吸毒的人很多,吸毒的人和神经病差不多。想来这陌生的天堂确也陌生得让人害怕。
青格怎么办?可以求小龙把青格也一起带去美国吗?即便是小龙答应,青格也未必会答应,——肯定不会答应。诺敏的内心在两种选择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觉得去美国是明智的选择,一会儿又觉得留在达吉喀纳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诺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山村清新的空气,心情纷乱,似乎忘了呼吸,有些缺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