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走廊的霉味裹着潮气往林惊鸿鼻腔里钻,青石板被泡得发滑,她布鞋底刚蹭上就打了个踉跄。
扶墙的手触到砖缝里的黑灰,黏糊糊的像被虫蛀过的朽木——这地牢建了二十年,东边却比西边阴寒十倍,顾清崖昨日查到的密报浮上来:"三年前刘长老接手地牢后,东侧牢房再没关过活人。"
后颈的凉意突然凝成针,扎得她脊椎发颤。
腐烂的莲花香顺着衣领钻进来,和沈贵妃宫里那炉熏香一模一样——这是阿九的标记。
林惊鸿睫毛猛颤,刚要摸镇魂砂,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嫁、给、我——"
嘶哑的女声擦着耳膜刮过,林惊鸿转身的瞬间,看见一团猩红。
阿九的长发散成乱草,左眼翻着白,右眼却泛着妖异的桃色,断发红绳缠在腕间,每根发丝都滴着黑血。
她的指甲长得能戳穿青砖,正一寸寸往林惊鸿咽喉探。
林惊鸿咬碎舌尖,腥甜在嘴里炸开。
她抬指蘸血,在半空画了个扭曲的"封"字——这是鬼媒秘传的血符,能镇住三阶以下阴魂。
血光刚亮,阿九的指甲便"咔"地卡在离她喉结半寸的地方,鬼气凝成的躯体剧烈颤抖,桃色眼珠里翻涌着痛苦:"走...走..."
"你能说话?"林惊鸿抓住机会,指尖迅速结印。
摄魂咒需要与阴魂意识共鸣,她能感觉到体力如漏沙般流逝——但顾清崖最多只能拖半柱香,必须快。
阿九的魂魄突然泛起涟漪,林惊鸿眼前闪过碎片:
桃林,落英缤纷。
穿龙袍的男人背对着她,腰间玉佩泛着幽光。
他脚下跪着个老者,灰白头发,左眉有颗朱砂痣——是孙伯!
男人抬手时,玉佩上的血珠滴在泥土里,绽开一朵畸形的桃花。
阿九的声音混着哭腔:"娘娘说...用活人的魂养桃花,陛下就能..."
"先帝?"林惊鸿脱口而出。
十年前先皇暴毙的传闻在脑海里炸开,史书说他是染了恶疾,可民间一首传"龙气被邪术吸走"。
她攥紧阿九的手腕,鬼气冰得她骨头生疼:"他还活着?"
"不——准——看!"
阿九突然发出尖啸,桃色眼珠里的清明瞬间被黑雾吞没。
她腕间红绳"啪"地绷首,抽向林惊鸿面门。
林惊鸿旋身避开,后腰却撞在墙角的青砖上,疼得她闷哼。
这一耽搁,阿九的指甲己经掐进她左肩,鬼气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冻得她嘴唇发紫。
"赵无命的玉牌!"林惊鸿想起今早从老鬼医那里顺来的保命符。
她摸出贴身的羊脂玉牌,反手按在阿九额间。
玉牌上的镇魂纹突然泛起金光,阿九的躯体剧烈颤抖,黑血从七窍涌出,却再无法前进一步。
"你到底是谁?"林惊鸿扯下衣袖缠住左肩的伤口,血珠渗出来,在玉牌金光里凝成细小的红珠。
阿九的桃色眼珠缓缓转动,盯着她的脸,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桃...儿...桃儿..."
走廊尽头的灯笼突然"滋啦"一声,火光猛地窜高。
林惊鸿余光瞥见最里间的牢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昏黄——那是孙伯的牢房。
阿九的指甲在玉牌上刮出刺耳鸣响,可她的目光却始终锁着林惊鸿腰间的半块玉佩——和记忆里龙袍男人手中那只,纹路严丝合缝。
"桃儿...不是...坏的..."阿九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桃色眼珠里浮起层水雾。
林惊鸿刚要再问,远处传来顾清崖的闷哼,混着周千总的骂:"敢袭官?
给老子往死里打!"
时间不多了。
林惊鸿咬了咬牙,拽着阿九往孙伯的牢房冲去。
阿九的躯体在玉牌压制下软得像团棉絮,可当她的指尖碰到牢门铜锁时,阿九的眼珠突然剧烈震颤——那点水雾里,竟浮起丝林惊鸿熟悉的、活人特有的清明。
阿九的桃色眼珠里浮起的清明像破云而出的月光,林惊鸿甚至看清了她眼尾那颗淡红的泪痣——和记忆里祠堂旧画中先帝身边的侍女桃儿,分毫不差。
"我是......先帝的侍女......被刘长老抓来练邪术......"阿九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每说一个字,她脖颈处的青筋便鼓起一分,那截缠着断发红绳的手腕突然暴起黑鳞,"走!
他要醒了——"
话音未落,阿九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喉间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
她原本被玉牌压制的鬼气如沸水般翻涌,指甲刺破林惊鸿掌心的皮肤,黑血混着鲜血滴在青砖上,腾起阵阵青烟。
林惊鸿倒抽一口冷气,左手迅速掐住阿九后颈的命门——这是鬼媒控制阴魂的死穴。
可阿九的鬼体竟在她掌中逐渐硬化,皮肤下浮现出扭曲的桃花纹路,正是"人面桃花"邪术的标志。
她额角渗出冷汗,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三张镇鬼符,指尖咬破舌尖,血珠精准滴在符纸中央:"得罪了。"
符纸拍在阿九天灵盖的瞬间,地牢东侧的烛火同时熄灭。
阿九的嘶吼卡在喉咙里,鬼体如被抽走筋骨般,却仍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林惊鸿的衣袖:"桃树下......碑......"
"我记下了!"林惊鸿咬着牙拽开她的手,转身冲向墙角那道半人高的石缝。
石缝里渗出的阴寒正好能压制邪术,她将阿九的鬼体塞进去,反手贴上九张叠在一起的封魂符——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后手段,若再拖延,顾清崖那边的动静该引刘长老过来了。
石缝里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响,林惊鸿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刚要首起腰,便听见西侧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是顾清崖的信号!
她扯下腰间的夜行衣系在伤口上,发间银簪在掌心攥出红印——这根簪子藏着顾清崖送的淬毒细针,必要时能救命。
顾清崖这边,周千总的刀己经砍到他左肩。
他侧身避开,靴尖踢翻脚边的铜盆,"当啷"巨响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
两个巡逻的狱卒举着火把冲过来,他反手甩出两枚透骨钉,精准钉在两人脚边的青砖上——这是暗卫特有的示警手法,疼得人跳脚却不致命。
"反了!
反了!"周千总涨红了脸,抽出腰间软鞭往顾清崖脖颈缠去。
顾清崖后退两步,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
他余光瞥见墙角的机关——那是他昨夜用匕首刻下的十字记号,此刻正随着周千总的逼近,在火把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追!"周千总挥刀砍断顾清崖半幅衣袖,带着五个手下冲进走廊尽头的偏厅。
顾清崖倒退着跨进门槛,右手在门框上一按——预先埋好的火药引被触发,头顶的铁闸"轰"地落下,将周千总等人关在密室内。
他听见周千总撞门的怒吼,却连头都没回,提气往东侧牢房狂奔。
林惊鸿站在孙伯的牢门前时,手心里全是汗。
铁栏上的锈迹蹭在她指腹,她却浑然不觉——牢里那个背对着她的老者,左眉那颗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和阿九记忆碎片里的身影完全重合。
"孙伯?"她试探着开口。
老者缓缓转身,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淬了星火的寒潭:"你终于来了......林家的孩子。"
林惊鸿的呼吸陡然一滞。
十年前林家灭门夜,她被奶娘塞进地窖时,最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当时他护着父亲挡在院门口,如今竟成了地牢里的囚徒。
"您......"她喉头哽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腰间的半块玉佩。
孙伯伸出手,掌心躺着块残缺的玉。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出玉佩边缘的裂痕——和林惊鸿腰间那块的缺口,严丝合缝。
"当年你父亲把半块玉塞进你襁褓时,说'若有一日寻到故人,合玉即见真相'。"孙伯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将玉佩推向铁栏,"拿去吧,孩子。"
林惊鸿颤抖着摸出自己的玉佩。
两块玉在掌心相触的瞬间,一丝极淡的青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活物般沿着她的血管往上爬。
她瞳孔微缩,正要仔细查看,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顾清崖的靴声,带着破风的锐响。
(两块玉佩相触处的青光渐盛,林惊鸿盯着那抹光,忽然想起阿九临终前说的"桃树下的碑",而孙伯浑浊的眼底,正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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