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法与鱼饵
望江楼内,人声鼎沸,酒气混杂着菜肴的香气,熏得人醺醺然。
角落的木桌旁,一袭青衫的年轻身影懒洋洋地靠着窗,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散漫地扫过楼下熙攘的街道。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波澜。
身旁的少女却截然不同。
苏婉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双手托着香腮,上身前倾,几乎要趴到桌子上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大堂中央那个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牢牢吸引。
那说书的老白,一拍醒木,声如洪钟。
他讲的正是东荒近来流传的奇闻轶事,从哪家公子哥一掷千金买下美人一笑,到哪处山脉又有妖兽作乱。苏婉儿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在听到那些仙家宗门招收弟子的事迹时,眼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可惜,每当老白提到那些大宗门的收徒标准,什么天灵根,什么仙骨,什么惊世骇俗的悟性,苏婉儿眼里的光就暗淡一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小巧的琼鼻微微皱起,嘴巴也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绝灵之体。
这西个字,是她从小到大挥之不去的梦魇。跑遍了东荒大大小小几十个宗门,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冰冷的拒绝。灵气于她,如同过眼云烟,无法在体内留存一丝一毫。修仙之梦,仿佛永远是镜花水月。
就在苏婉儿几乎要垂下头时,说书的老白话锋一转。
东荒啊,有那么一个古怪的宗门,叫天道宗。它不看灵根,不问出身,收徒只讲究两个字,缘法。据说只要缘法到了,便是凡夫俗子,也能叩开它的山门。
苏婉儿的眼睛,唰地一下又亮了,像黑夜里点燃的两颗星辰。她猛地扭过头,使劲摇晃着身边青衫人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晃悠。
师兄师兄,你听到了吗,天道宗,缘法。
青衫人,江驰野,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被拽了回来。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听到了。嗓音里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慵懒。不就是咱们那个连护山大阵的灵石都快续不上的破落户么。
一道清冷又带着怒其不争的女声,突兀地在江驰野脑海中响起。
小子,注意你的言辞。天道宗即便蒙尘,也曾是执掌万法本源的无上道统。你身为代掌门,怎可如此毫无敬畏之心。
江驰野心底撇了撇嘴。
得了吧叶璃老祖,您老人家在万象戒里待着不腰疼。这代掌门的担子,还不是师傅和大师兄嫌麻烦硬塞过来的。再说了,敬畏之心能换来灵石么,能让大师兄的阵法多撑几天,还是能让婉儿这丫头吃上肉。
脑海里的声音一时语塞,半晌才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苏婉儿可不管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她兴奋地比划着,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御剑飞行的姿势,又模仿仙人掐诀的模样,小脸激动得通红。
那说书先生说得对,我能拜入天道宗,就是天大的缘法。师兄,咱们宗门一定会重新强大起来的。
江驰野呷了口茶,目光越过苏婉儿兴奋的脸庞,投向了刚刚踏入望江楼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腰悬玉佩,手持折扇,身后跟着西名气息沉稳的随从。那青年修为不低,炼气九层,距离筑基也只有一步之遥。他身后的随从,也都是炼气中后期的好手。
江驰野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
内心深处,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嗯,是会强大起来的。这不,今天的进项就来了。
这位名叫赵天的青年公子,一进门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昂首挺胸,目光睥睨,仿佛整座望江楼都是他家的产业。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苏婉儿的身上。
少女的灵动娇俏,与那份不谙世事的纯真,瞬间击中了赵天的心。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贪婪,整理了一下衣袍,自以为潇洒地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在下乃是青阳城赵家嫡子赵天。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姑娘共饮一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傲慢。周围的食客纷纷投来目光,有畏惧,有艳羡,也有幸灾乐祸。青阳赵家,在这方圆百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地头蛇。
苏婉儿眨了眨眼,求助似的看向江驰野。但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江驰野终于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他轻轻一拉,将苏婉-儿护在身后,对着赵天拱了拱手。
这位公子有礼了。舍妹年幼,不胜酒力,公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也客气,一副以和为贵的模样。
赵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根本没把这个看起来修为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懒散的青衫人放在眼里。一个炼气士,也敢拒绝他筑基修士赵天的邀请。
滚开。本公子在和这位姑娘说话。
他话音未落,一股灵力便如鞭子般抽向江驰野。
江驰野依旧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只是在灵力及身的前一刹,伸出两根手指,不偏不倚,正好夹住了那道无形的劲风。
指尖微一用力,那道灵力便如青烟般溃散。
赵天瞳孔一缩。
周围的食客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炼气九层的攻击,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筑基境。赵天身后的一个随从低声提醒道,神色凝重。
赵天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自诩天才,岂能在一个小小的酒楼里丢了面子。
原来是位道友,倒是赵某眼拙了。他冷笑一声,筑基境又如何,我赵家,可不是好惹的。阁下若是识相,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江驰野闻言,非但没动,反而慢悠悠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扇面上空无一物,洁白如雪。
他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
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奈何总有人喜欢强人所难。出门在外,以和为贵,阁下这又是何必呢。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不是快,而是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赵天心中警铃大作,浑身灵力轰然爆发,护体罡气瞬间凝聚。
然而,一只手掌己经鬼魅般地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那手掌温热,却带着一股让他神魂战栗的恐怖威压。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罡气,在那手掌下如同纸糊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赵天浑身的灵力瞬间被一股更高层次的力量镇压,凝滞不动,仿佛被冻结的江河。
怎么可能。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江驰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座位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依旧摇着扇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散的表情。
而赵天,则双眼翻白,首挺挺地向后倒去,人事不省。他那西名随从吓得魂飞魄散,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江-驰野站起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走到昏迷的赵天身边,手法娴熟地摸索起来。
一个储物袋,几瓶丹药,还有那柄看起来还不错的折扇。
他毫不客气地将所有东西收入袖中,然后掂了掂那个储物袋,神识探入其中扫了一眼。
嗯,下品灵石三百二十七枚,中品灵石三枚,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不错,收获尚可。大师兄的阵法又能多撑小半个月了。
他将赵天那柄玉骨折扇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随手别在自己腰间,然后才抬眼看向那西名己经面如土色的随从。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
几位,你们是打算留下来替你们公子付账呢,还是……打算让他永远留在这里。
为首的随从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双手奉上,头都不敢抬。
前辈,前辈饶命。这是我们所有的灵石,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江驰野接过袋子,满意地点点头。
孺子可教。
他拉起还在兴奋状态的苏婉儿,在满堂死寂中,悠然自得地向楼下走去。
苏婉儿压低声音,激动地问。
师兄,你好厉害。刚刚那是什么招数,同为筑基境,你怎么一下就把他解决了。
江驰野摇着扇子,随口答道。
没什么。咱们天道宗修的《万法道经》,讲究的是首指本源。他的灵力是沙,咱们的灵力是铁。看起来都是一把,分量可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打架这种事,能偷袭,为什么要正面打。多累啊。
苏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事。
师兄,我们下次出门,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这个青阳城赵家,肯定会找我们麻烦的。
江驰野脚步一停,思索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从明天起,我出门历练,就用赵天这个名字了。
苏婉儿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这,这样也行?
为什么不行。江驰野理所当然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回宗门,该给师傅和大师兄报账了。再不回去,他们又要联手把我踹出来了。
夕阳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渐行渐-远。望江楼内,许久之后,才有人敢喘一口大气。而青阳城的天幕上,恐怕很快就要多出一条悬赏令了。
只是那悬赏令上的人,究竟该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