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火光里的身影时，腕骨突然被顾清崖捏得生疼。
他的掌心还沾着刚才破阴魂阵时的血，凉得像块浸了冰水的玉，抵着她发烫的皮肤："别冲动，这可能是幻象。"
营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那道月白身影的轮廓晃了晃，却在消散前稳住了。
林母鬓边的碎玉簪折射出幽光，恰好落在她眼角泪痣上——和十年前绣楼里，母亲教她穿针时的角度分毫不差。
"你终于来了，娘等你好久。"
这声音撞进林惊鸿耳里，比她记忆中轻了几分，像被山风吹散的棉絮，却裹着十年前的桂花香。
那年中秋夜，她偷吃了厨房的桂花糕，母亲也是用这样的声调，半嗔半笑地刮她鼻尖："小馋猫，明日该闹肚子了。"
她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顾清崖的手臂及时横在她腰后，将人往自己身侧带了半步。
他的拇指还压在她腕间的"内关穴"上，是暗卫惯用的制晕手法，却始终没用力——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像擂鼓，每一下都在说"我清醒着，我知道疼"。
"娘..."林惊鸿的喉咙像塞了团浸了血的棉，"十年前...他们说您的尸首..."
"被鬼门的邪术炼了活尸？"林母的指尖虚虚抚过她发顶，火光里，那双手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焦木，"活尸早被我自毁灵识时震碎了。
这些年我困在阴阳缝里，能留下这道残魂，全靠你每年清明在绣绷上绣的往生咒。"
顾清崖的目光在林母脚下扫过——没有影子。
山风卷着焦糊味灌进领口，他握剑的手紧了紧。
鬼门最擅用生者执念造幻，可这道残魂的气息...他侧头看林惊鸿，她眼尾泛红，却没有被迷魂香侵蚀时的混沌，反而亮得惊人。
"《摄魂心经》最后一页。"林母突然抬手指向林惊鸿腰间的锦囊，"你爹当年抄经时留了后手，最后一页不是心法，是'逆魂诀'。
能解开所有被摄魂咒操控的意识束缚。"
林惊鸿猛地攥住锦囊。
那是她从林家废墟里扒出来的，绣着并蒂莲的旧物，她一首当护身符挂着，从不知里面藏着父亲的血书。
"但要用它，得拿血亲的灵魂做媒介。"林母的声音轻得像要散了，"我这残魂本就该入轮回，如今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我不信！"林惊鸿打断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十年前您为我挡刀，现在还要...我宁可一辈子解不开摄魂咒，也不要..."
"你和你爹一样倔强。"林母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颤，"当年他护着全族时，也是这样红着眼说'我来'。
记住，若要破解，需在月圆之夜，将你颈间的玉佩放入'桃花阵'中心。
阵眼在..."
"娘！"林惊鸿突然扑过去。
这一次顾清崖没拦——他看见，林母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像被晨雾吞掉的月亮。
她的指尖终于碰到那片虚无，却触到一团极淡的温，像母亲当年给她盖被子时，掌心残留的炉灰暖。
"别恨那些人..."林母的声音混着山风飘过来，"要恨，就恨娘没能护好你..."
营火"轰"地塌了下去，火星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林惊鸿跪在焦木堆前，膝盖硌得生疼，手里还攥着半片烧糊的帕角——那是刚才扑过去时，从母亲袖角扯下来的，带着极淡的沉水香。
"是真的。"她抬头看向顾清崖，脸上还挂着泪，眼底却烧着团火，"她手上有我十岁那年扎的针孔，在无名指第二指节。"
顾清崖蹲下来，用剑尖挑起那片帕角。
沉水香里混着极淡的艾草味——林夫人当年有旧疾，常用艾草熏手，这是鬼门幻象绝对模仿不来的细节。
"玉佩在我这里。"他从衣襟里摸出块羊脂玉，正是林惊鸿小时候总挂在脖子上，后来在灭门夜丢失的那枚，"上个月在鬼市查到线索，花了三箱玄铁换回来的。"
林惊鸿盯着那枚玉，突然笑了。
她抹了把脸，从腰间解下绣绷，抽出根银线穿进针孔："月圆还有七日，足够我绣个桃花阵。"
顾清崖的目光突然扫向山洞口方向。
夜风卷着草叶沙沙响，可他听见了更轻的动静——是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极轻，像猫爪踩过瓦。
他站起身，将玉佩塞进林惊鸿手里，指尖在她手背轻轻一叩："我去看看。"
林惊鸿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没入夜色。
山风掀起他玄色披风，露出腰间半柄乌鞘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低头攥紧玉佩，绣绷上的桃花才绣了半朵。
远处传来极淡的金属摩擦声，像刀尖出鞘的轻响。
顾清崖的靴底碾过一片带露的草叶时，喉间溢出极轻的冷笑。
他背贴着洞口左侧的青岩，月光从岩缝漏下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那几个鬼门弟子的脚步声，分明是三人成犄角，却偏要学夜猫子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压得发闷，倒像生怕他听不见。
他垂眸扫过腰间乌鞘剑，剑穗上的银铃在夜风里晃出半声轻响。
那几个影子在十步外的矮松后顿住，为首的瘦子摸出枚黑幡，幡面绣着扭曲的鬼面——是鬼门"锁魂幡"的标记。
顾清崖的指节在剑柄上一叩，剑鸣如龙吟破夜，惊得松枝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藏头露尾的鼠辈。"他话音未落己欺身而上，乌鞘剑挑开瘦子的幡，反手用剑鞘砸在对方后颈。
另外两人挥刀来拦，却见他足尖点地旋身，左掌切在左侧汉子的腕骨，右肘撞向右侧老者的膻中穴——暗卫的"卸骨手"使得分明，三息间三人己倒在地上，喉间发出闷哼却动弹不得。
"严风派你们来的？"顾清崖单膝压在瘦子背上，剑尖挑开对方面巾。
月光下，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格外刺眼——是严风身边的"疤脸三"，半年前在江南劫过摄魂司的秘银车。
瘦子疼得额角冒冷汗，却还硬撑着咧嘴："顾统领好本事...但您猜严护法现在在哪？"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他早顺着石室暗河跑了！
沈贵妃的人己经在凤凰山布了...咳！"
顾清崖的剑穗突然缠住瘦子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说。"
"防...防御阵！"瘦子喉结滚动，"严护法让我们通知贵妃，说林家那丫头要破摄魂咒，让她赶紧启动...启..."话音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缩，七窍渗出黑血——竟是服了毒。
顾清崖皱着眉退开两步，踢了踢老者的脚踝："你呢？"
老者抖如筛糠，磕头撞得石子飞溅："小的只是跑腿的！
严护法说那丫头拿到《摄魂心经》最后一页，怕她解了主子们的咒，就让我们来...来截人！
求统领饶命，小的什么都招！"
顾清崖蹲下身，指尖捏住老者后颈的鬼门标记："沈贵妃在凤凰山启动什么阵法？"
"是...是'血月锁魂阵'！"老者哭嚎，"要拿活人血祭，把阴阳缝里的厉鬼全召过来！
贵妃说等阵成了，连鬼王都能...都能..."
"够了。"顾清崖甩袖站起，玄色披风扫过老者的脸，"留你条命，回去告诉严风——他越急，死得越快。"
山洞内，林惊鸿的银针"叮"地扎进绣绷。
她抬头望了眼洞口方向，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只余一缕银线漏进来，在她膝头的《摄魂心经》上投下斑驳光影。
"顾清崖去了半柱香。"她指尖抚过经书上的"摄魂"二字，突然顿住——最后一页的墨迹边缘，竟有极细的血线在蠕动。
她屏住呼吸翻开，就着月光细看，发现那看似空白的纸页上，用隐墨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逆魂诀，以血为引，以魂为媒，破万咒...需血亲残魂渡引..."
"爹..."她喉咙发紧，十年前那个血夜突然在眼前闪过——父亲将她推进地窖时，手里正攥着这本被血浸透的经书，"鸿儿，好好活着，替爹看遍人间...".
洞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合上书，抬头正见顾清崖掀帘而入，眉间凝着霜："严风跑了，沈贵妃在启动血月锁魂阵。"
"我知道。"林惊鸿将经书推到他面前，指腹划过隐墨，"这上面说，要解摄魂咒，必须用血亲残魂做媒介。"她摸出那半片烧糊的帕角，沉水香混着艾草味钻进鼻腔，"我娘...她早就打算好了。"
顾清崖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突然握住她的手："我查过，血月锁魂阵的阵眼在山洞最深处。
严风想让沈贵妃用阵法困死我们，同时召厉鬼毁了逆魂诀。"
"那我们就先毁了阵眼。"林惊鸿抽回手，将玉佩塞进他掌心，"月圆还有六日，足够我在阵眼处布桃花阵。"
话音未落，山洞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像是被利刃割破喉咙般刺耳。
紧接着，地面剧烈震动，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两人脚边。
顾清崖的脸色骤变，拉着林惊鸿躲到石桌后："是血月锁魂阵启动的前兆！
他们在引阴阳缝的厉鬼！"
震动越来越剧烈，林惊鸿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咒文。
她握紧顾清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极快——不是恐惧，是警觉。
"走。"顾清崖抽出剑，剑尖挑开洞壁的藤萝，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阵眼在密道尽头。
沈贵妃要的是我们的命，可她不知道..."他回头看向林惊鸿，眼底有星火在烧，"我们要的是她的魂。"
两人钻进密道时，身后传来石块坍塌的轰鸣。
林惊鸿摸出火折子点燃，昏黄的光映出前方石阶上的暗红痕迹——像是血，又像是某种符咒的残迹。
越往里走，那股腐臭的阴气越重，她甚至能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说的却是十年前灭门夜的惨叫。
"快。"顾清崖的声音突然变低，"前面有光。"
林惊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密道尽头果然有团红光，像是有人举着灯笼。
待走近些，那光却变成了一件垂落的红袍，金线绣着的百鬼夜行图在火光下泛着幽光——正是沈贵妃最爱的"百鬼朝凤"袍。
震动突然停了。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黑暗中，传来金步摇碰撞的脆响，混着女子轻笑："林姑娘，顾统领，来得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