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的指尖深深掐进礁石缝隙，咸涩江水顺着发梢滴入衣领，寒意如蛇般爬上脊椎。
她望着芦苇丛中阿强佝偻的背影，喉咙里的灼痛突然化作钝击——三日前地牢里，这小子跪在脚边哭到打嗝，说母亲在鬼门地牢咳血，说只要救人，这条命便是她的。
此刻他后颈那道半月形伤疤在阳光下泛着青白，攥着《摄魂心经》的指节却比那日更白，似要将书揉进骨血。
"阿强？
你怎会在此？"声线沙哑，刚撑身欲起，后腰便被顾清崖的手掌按住。
男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襟渗来，带着铁锈味的血气——他肩头伤口仍在渗血，横刀却始终挡在她身侧。
偏头撞进他寒潭般的眼，顾清崖喉结微动，未言，横刀却又向她身前压了半寸。
阿强终于转脸，原本缩着的脖颈挺首，眼神如淬冰针尖，扫过林惊鸿时竟无半分躲闪："我别无选择......有人应许放家人生路。"他低头盯着滴水的书册，喉结滚动，"那老东西言，只要带书来，便将我娘与妹妹送出鬼门，送往江南水乡，再不必躲藏......"
话音未落，芦苇荡深处响起轻笑，如碎冰落潭。
林惊鸿后颈汗毛骤立——这声音听过！
三日前宁国公府演武场，替顾清崖递药时，廊下捧茶盏道"王爷今日练兵辛苦"的钱师爷！
青灰儒衫自芦苇丛踱出，钱师爷转着和田玉扳指，目光扫过林惊鸿时在她腰间微停——那里别着绣坊银线绣针，正随急促呼吸轻颤。"干得漂亮。"他接过阿强怀中的书，指腹抚过书脊渗水的"摄魂"二字，"有此心经，王爷可掌摄魂司，皇位......"抬眼冲顾清崖笑，"唾手可得。"
顾清崖横刀"嗡"地出鞘半寸，刀刃寒光映得钱师爷眉尾一跳。
林惊鸿攥住他手腕，触到脉搏如擂鼓——这惯于藏情绪的男人，此刻连耳尖都泛着红。"你竟是夺嫡一派！"他咬牙，刀尖未离钱师爷咽喉三寸。
"顾小将军此言偏颇。"钱师爷将书藏入袖中，笑如叼鱼之猫，"吾乃谋士，真正大戏......"突然倾身，声压极低，"方始。
尔等以为阻了陆天衡便无事？
太天真。"
林惊鸿指甲几乎抠进顾清崖手背。
陆天衡乃鬼门左使，半月前与顾清崖在乱葬岗截杀的活尸操控者，其身上阴魂丝线仍在梦中晃荡——钱师爷怎会知晓？
更寒心的是阿强，此刻如抽走脊骨，缩肩挪向芦苇丛，不敢看她。
"阿强！"她突然喊，声线带刺。
那小子浑身一震，抬眼眼眶通红："姑娘，我娘咳血的帕子还在怀中......"颤抖摸出半块染血帕子，"他们言，若不交书，便将帕子塞与我娘，让她以为我......"语未毕，转身冲进芦苇荡，脚步声被风卷走。
钱师爷望其背影摇头："孝子，惜乎脑不足。"又转向林惊鸿，目光扫过她眼角——那枚胭脂点的泪痣，是伪装。"林姑娘，以为查的是十年前林家血案？
错矣。"后退两步隐入芦苇阴影，声如刀割，"令堂当年绣的《百鬼朝凤》，藏的岂止鬼媒秘诀......"
"站住！"顾清崖提刀欲追，被林惊鸿拽住。
她盯着钱师爷消失处，喉间如堵烧红炭——《百鬼朝凤》是母亲临终所塞绣品，上月方在夹层发现半页鬼媒口诀。
钱师爷何以得知？
更诡异的是，他说话时喉结动向与声源远近错位，似......
猛地屏息。
阳光透过苇叶在钱师爷立足处投下光斑，见地面浮几缕极淡黑气，如风吹散的蛛丝，顺其离去方向飘。
那是......阴魂丝线？
下意识抬眼，被顾清崖手掌覆住："先治伤。"掌心带温，她盯着他肩头渗血的伤口，突觉彻骨寒意。
芦苇荡深处水鸟惊飞，她望阿强逃向，又望钱师爷隐入的阴影，后颈凉意爬入脊背。
忆起钱师爷说话时，耳后有极细青线如小蛇钻入衣领——绝非普通血脉。
"清崖。"攥住他手腕，指尖发颤，"我需再看钱师爷。"
顾清崖横刀"当啷"落地，转身捧住她脸，指腹蹭过眼角泪痣："方才呛水，胡言何？"
未语，望他染血衣襟与芦苇荡黑影，突然按上左眼——那是鬼媒阴阳眼，平日以胭脂泪痣遮掩。
此刻，左眼尾泪痣发烫，似有火要烧穿皮肤。
钱师爷立足处，阴影中有物在笑。
指甲深掐顾清崖手腕，左眼尾泪痣烫得几乎烧穿。
心跳声盖过芦苇风声——此乃阴阳眼觉醒前危兆，强行开启，轻则眼盲三日，重则损命魂。
然钱开启耳后游走青线、错位喉结、地面阴魂丝线，皆在催她：必此刻看。
"清崖，闭眼。"声如浸冰水的钢丝。
顾清崖欲驳，见她指尖蘸其肩上之血，在左眼下方用力一擦——伪装泪痣混血珠滑落，露出淡青眼尾。
瞳孔骤缩，欲拽她后退，反被反手扣腕按在心口："我要确钱师爷真身。"
言毕，林惊鸿左眼骤起幽蓝微光。
世界在眼中裂为两重：一为阳光下芦苇荡，阿强逃跑脚印在湿泥泛水光；一为重叠幽冥界，钱师爷立足处，数道青黑丝线自脚底窜入地底，如蛇缠脊椎，汇聚后颈——那里浮半枚褪色桃花印记，花瓣边缘沾暗红血渍。
"人面桃花......"倒抽冷气，声线发颤。
顾清崖未闻呢喃，只见她眼底蓝光暴涨，指尖几乎捏碎他手腕："他是鬼门'人面桃花'新宿主！
以活魂温养阴魂，每换宿主，桃花印记多一血纹！"
横刀"嗡"地出鞘三寸。
早闻鬼门有邪术夺舍控魂，不想今日得见。
钱师爷身影在阴阳眼视角中扭曲，青灰儒衫下，隐见层层半透明人影——皆为被吞噬之魂。
"小将军急甚？"钱师爷声自身侧起。
林惊鸿猛转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尾——此次喉结颤动终与声同步，然阴阳眼中，后颈桃花印记多一道血纹。
"看来林姑娘阴阳眼较传闻更甚。"钱师爷拍手，芦苇荡深处铁甲摩擦声响。
七八个披玄铁重甲的死士自苇丛钻出，腰间佩刀血槽滴水，显是刚从江底埋伏点游出。
更令林惊鸿毛竖的是，死士身后浮三只阴魂——中者穿褪色官服，胸前补子绣白鹇，乃三品文官，至少七品阴魂！
"顾小将军暗卫再强，可敌活人与阴魂联手？"钱师爷摸袖中《摄魂心经》，扫过顾清崖肩上，"至于林姑娘......"突露森白牙齿，"以为摄魂咒可控所有阴魂？"
指尖在袖中速结印。
丹田鬼媒之力翻涌，此乃施摄魂咒前危兆——若控不住阴魂，反被反噬。
然目光扫过三只阴魂，瞳孔骤缩：中者白鹇阴魂颈系半枚褪色银锁，与阿强摸出的染血帕子边角所绣并蒂莲相同。
"是阿强之母！"脱口而出。
顾清崖横刀急转指向阴魂，刀刃腾淡金光——此乃暗卫驱邪玄铁刀，可灼阴魂。
钱师爷脸色骤变，甩袖，三只阴魂齐发尖啸，白鹇阴魂指甲骤长三寸，首取林惊鸿面门！
"摄魂——定！"咬破舌尖，血溅指尖法印。
白鹇阴魂动作一滞，另两只低阶阴魂却突转向，扑向死士。
此乃摄魂咒取巧之法：以至亲阴魂为锚，强扭他魂敌意。
钱师爷骂咧，死士佩刀齐出，刀光裹阴魂黑气，在苇荡劈出残影。"我去取书！"林惊鸿拽住顾清崖衣襟低语，"你以玄铁刀牵制阴魂，彼等惧此光！"顾清崖下颌线绷如刀背，反手塞给她半块玄铁令牌："持此，宁国公府避邪令，可挡三次阴魂击。"
言毕，林惊鸿如夜枭窜出。
避死士刀光，踩芦苇秆借力，距钱师爷仅三步。
钱师爷终慌，嘶吼："阻她！"近前死士挥刀劈来，她旋身避过，腰间银线绣针突刺——此乃母亲所留鬼媒法器，正指钱师爷袖中。
"《摄魂心经》在其左袖！"脑中突现此语，不知是命理推演还是首觉。
屈指弹出三根绣针，分钉钱师爷肩井、曲池、太渊三穴——母亲所教"锁魂三针"，可暂封武者内力。
钱师爷闷哼，左袖《摄魂心经》滑出半角。
她扑去瞬间，钱师爷突歪头笑，瞳孔翻涌浑浊黑气，后颈桃花印记渗血，滴落青灰长衫，如开妖异之花。"林姑娘，猜......"声突变女子尖细，"总言护你的萧公子，真死于鬼门地牢？"
动作顿在半空。
三日前鬼门地牢，于暗格见萧景明染血玉佩，以为被活尸所食，然钱师爷此言如冰锥扎心。
未及反应，钱师爷突咬舌尖，血喷《摄魂心经》。
青黑阴魂之气自七窍涌出，裹住整书，身躯膨胀。
"阴魂爆！"顾清崖吼声穿刀光。
林惊鸿拽住钱师爷手腕欲抢书，却被巨力甩飞，撞在苇丛废屋墙上，目睹钱师爷身躯如吹爆气球，阴魂之气裹火炸向西方。
火舌舔苇秆，燃整片苇荡，浓烟焦味刺目。
"惊鸿！"顾清崖声从火场另一侧来。
她抹掉脸上烟灰，见废屋木梁在火中噼啪作响，跌撞冲入，于灰烬翻找——钱师爷立足处，《摄魂心经》残页剩半张，边缘"摄魂"二字焦黑。
更令手抖的是，残页下压半枚银锁，与白鹇阴魂颈上半枚严丝合缝。
火光照得眼眶发烫。
攥紧银锁，闻顾清崖脚步声近。
望火海中坍塌的废屋，忆起钱师爷最后一言。
萧景明......真未死？
江风吹过，携着火场余温与残页焦香，将半枚银锁的凉意渗入掌心。
林惊鸿望着远处翻腾的黑烟，阴阳眼带来的眩晕尚未褪去，心中却掀起惊涛——夺嫡的暗潮己随惊雷涌来，而萧景明的生死、母亲绣品的秘密，不过是这汹涌波涛中，刚露尖角的冰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