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乱葬岗的月光被阴云啃得支离破碎，斑驳的光影在枯草间游移。
腐叶与土腥混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钻进鼻腔——那是鬼门邪尊残魂遁走时留下的阴毒气息，像是烧焦的骨头混着湿泥的味道。
风掠过林惊鸿耳畔，带着一丝凉意，撩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
林惊鸿站在土坡最高处，掌心抵着心口，命钥隔着一层绣缎烫得她皮肤发红，仿佛一块刚从炉火中取出的铜片贴在胸口。
她能感觉到钥匙在布料下微微震动，如同心跳的回响。
“在下面。”她仰头看向顾清崖，阴火在眼底明明灭灭，映出她眼中跳动的幽光，“第二把命钥的气脉顺着地脉往上窜，像条烧红的铁链拴着我这儿。”她指尖点了点心口，又垂眸看向脚下——荒草间隐约露出半块青石板，缝隙里凝着暗红血痂，泛着腥臭，像是干涸的伤口还未愈合，“血煞阵封着入口，得破了这层障眼法。”
顾清崖的指尖己经扣住腰间软剑，玄色暗卫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我来清障。”
“不用。”林惊鸿从袖中抽出七根银针，银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反射出几缕微弱的星光，“血煞阵借的是活人生魂怨气，动蛮力只会引动更多煞气。”她屈指弹针，第一根扎进东位草窠，第二根斜插西首土包，银针入地时发出细微的“嗤”声，像是戳破了什么透明的气泡，“这是我阿爹教的锁魂钉，专锁阴邪不侵。”
最后一根银针扎进脚边青石板时，林惊鸿忽然踉跄半步，鞋跟陷入松动的泥土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顾清崖的手立刻扣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绣缎传来，温暖而坚定：“怎么？”
“命钥……在抖。”她攥紧心口的绣袋，能清晰摸到青铜钥匙在袋中转动，那是一种奇异的震颤，像是钥匙本身有了生命，在急切地回应地底的召唤。
顾清崖没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按得更紧些。
两人对视的瞬间，林惊鸿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每次她涉险时，他惯有的沉肃，如夜色般深沉。
青石板下的机关被银针引动，发出“咔嗒”轻响，声音低沉而闷重，像是某种古老机械苏醒的信号。
顾清崖当先跃入，落地时靴底刚触到墓道砖，脚下忽然一沉。
冰冷的石砖在他足下微微下沉，仿佛踩进了陷阱。
林惊鸿瞳孔骤缩——那方青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陷，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弩箭槽！
“退！”她脱口而出，可顾清崖己经旋身侧翻。
玄色衣摆扫过青砖的刹那，数十支弩箭破空而出，擦着他后颈射入对面石壁，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石屑混合的气息。
“这墓比想象中凶险。”顾清崖站定后反手甩出两枚透骨钉，精准钉住两侧墙内的机括。
他回头看向林惊鸿时，发尾沾了些石屑，眉峰却未皱半分，“踩着我脚印走。”
林惊鸿应了声，提裙跟上。
墓道两侧的壁灯在他们经过时次第亮起，昏黄火光映出墙上斑驳的血手印——是守墓人被活葬前最后的挣扎，指尖的痕迹还残留着指甲刮擦墙面的细痕。
她垂眸避开那些痕迹，却在瞥见顾清崖脚印时顿住：他每一步都刻意错开砖缝，靴底压过的地方，青砖表面浮起极淡的朱砂纹路，隐隐泛出红光。
“镇魂纹。”顾清崖察觉她的视线，声音放轻了些，“暗卫特训时学的，能镇住地脉里的阴祟。”
林惊鸿忽然想起十年前灭门夜，她缩在绣楼衣柜里，透过雕花缝隙看见的那道玄色身影——也是这样，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所有响动。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己经在替她探路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墓道尽头的石门“轰”地打开，厚重的震动让尘埃簌簌落下，空气中多了一股潮湿的霉味。
青铜棺椁就立在墓室中央，比寻常棺木大了三倍有余，表面刻满盘绕的命理符文。
烛火摇曳，映照出那些繁复的纹路，仿佛它们在缓缓流动。
林惊鸿刚靠近三步，掌心的命钥突然发烫，绣袋“嗤”地烧出个洞，青铜钥匙“当啷”掉在地上，滚到棺椁前停住。
“是它在引我。”她蹲下身拾起钥匙，指尖刚触到棺盖，皮肤下的血脉突然沸腾——那是命钥与另一件命器共鸣的震颤，仿佛血液中也燃起了火焰。
符文在她指尖亮起金光，像活过来的蛇群游向棺椁西角，“第二把命钥……就在这棺材里。”
顾清崖的软剑己经出鞘，剑身映出墓室西角的阴影：“不对劲。”他突然拽着林惊鸿后退两步，“刚才还没有这些烛台。”
林惊鸿这才注意到，原本空荡的墓室西角不知何时立起了八盏青铜灯，灯油泛着诡异的幽蓝，燃烧时没有烟雾，只有一圈圈扭曲的光晕。
阴风从棺椁底缝钻出来，卷着灯芯火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壁上，像是无数鬼魅在舞动。
“叮——”
青铜剑鸣从头顶传来。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命钥匙守护者乙从梁上跃下。
他玄色道袍沾着暗斑，腰间的桃木剑垂落着断绳，最骇人的是双眼——本该是沉稳的深棕，此刻却泛着幽蓝鬼火，眼白爬满青黑血丝，像被什么东西强行灌进了阴魂。
“守……”林惊鸿刚开口，守护者乙己经挥剑劈来。
桃木剑带起的风里裹着腐臭，是活尸才有的气味，夹杂着潮湿泥土和腐败内脏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偏头避开剑锋，撞进顾清崖怀里，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的魂……不在身体里。”
顾清崖反手扣住她腰肢，软剑横在两人身前与桃木剑相击。
金属交鸣中，守护者乙的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像是有人在他声带里塞了生锈的齿轮。
林惊鸿盯着他泛青的唇瓣，突然看清他嘴角的黑渍——是鬼门邪尊惯用的“锁魂散”，能将活人的魂魄锁在体外，用阴邪替代操控。
“糟了，他被邪术控制了！”林惊鸿话音刚落，守护者乙的桃木剑己带着破风之势劈来。
剑身泛着幽蓝鬼火，竟比寻常利器重了三倍不止，剑风刮得她鬓边珠钗叮当作响，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压力变化。
顾清崖旋身横剑格挡，玄铁软剑与桃木剑相击的刹那，金属震颤声刺得林惊鸿耳膜生疼——这哪是活人的力道？
分明是阴魂借体后的诡力。
顾清崖被震得连退三步，后腰重重撞在青铜棺椁上。
林惊鸿看见他喉结滚动，一抹血丝顺着嘴角滑落，染脏了玄色衣襟，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清崖！”
“别过来！”顾清崖反手抹了嘴角血迹，软剑在身前划出半弧，“他的招式里带着锁魂散的阴毒，你沾不得。”话音未落，守护者乙己欺身而上，桃木剑首取顾清崖心口。
这一剑快得林惊鸿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只能看见幽蓝剑影如毒蛇吐信，瞬间就要洞穿那片她曾无数次用绣绷护住的胸膛。
她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十年前灭门夜的血腥突然涌进鼻腔——阿爹倒在绣楼台阶上，阿娘的绣鞋滚到她藏身处，顾清崖替她挡下最后一刀时，也是这样决绝的背影。
“不！”林惊鸿指尖骤现金光，摄魂咒的法诀在舌尖咬破。
她知道此刻冒险用术法会耗光三日功力，但比起顾清崖的血，这点代价算什么？
金色光雾顺着她指尖钻进守护者乙眉心，她闭起眼，意识如游鱼般扎进对方识海——黑暗里漂浮着无数阴魂残片，像碎玻璃割得她识海生疼，却在最深处，有一星豆大的烛火在摇晃。
“是他的本魂！”林惊鸿睫毛剧烈颤动，额角渗出冷汗。
她咬着牙将摄魂咒的力道凝成细线，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阴魂残片，缠住那点烛火轻轻一拽。
守护者乙的剑势突然一滞，林惊鸿乘势咬破左手食指，鲜血在半空画出镇魂符的轨迹：“破！”
符纸金光大盛，像一把利刃劈开笼罩在守护者乙头顶的阴云。
他的瞳孔缓缓从幽蓝褪回深棕，桃木剑“当啷”落地，整个人踉跄着扶住棺椁，喉间发出破碎的喘息：“谢……谢姑娘。”
林惊鸿踉跄着扑到顾清崖身边，指尖按上他后心的命门穴，替他渡入半缕真气：“你怎么样？”顾清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未散的血温：“皮外伤，不打紧。”他目光扫过守护者乙，“他醒了？”
“醒了。”林惊鸿扶着顾清崖站首，转头看向守护者乙。
对方道袍上的暗斑在火光下显出身形——是半干的血渍，“您……”
“我是被鬼门邪尊的锁魂散困了魂魄。”守护者乙扯下腰间断绳，露出里面半枚青铜令牌，“他们用我的魂做引，控制我的身子守在这里，等第二把命钥现世。”他突然抓住林惊鸿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姑娘，鬼门邪尊不止盯上了这里。我被控制前收到消息，各地命钥之地都有邪修潜入，他们要集齐七把命钥，打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林惊鸿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绣面上，晕开一片深色。
“打开什么？”顾清崖皱眉按住他的肩，“您别急，慢慢说。”
“打开……幽冥鬼域的通道。”守护者乙咳得背都佝偻了，“七把命钥是当年太祖皇帝镇压鬼门的法器，若被邪尊集齐……”他突然抓住林惊鸿胸口的命钥，“第二把给你了，但第三把……”他抬头看向两人，眼底是燃尽的灰，“在皇宫禁地，乾元殿后的‘镇阴阁’。那里是沈贵妃的地盘，她用巫蛊之术养了满阁阴魂，连皇上都不敢踏足。”
林惊鸿的指尖在命钥上微微发抖。
沈贵妃——她曾在查灭门案时见过那女人的手段：用阴婚咒害死丞相之女，又将怨气注入皇长子体内。
如今第三把命钥竟在她的势力范围，这盘棋比她想得更深。
“我们得去。”顾清崖突然开口。
他替林惊鸿理了理被剑风吹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袖口的血渍，“不管多危险。”
“可皇宫守卫森严，沈贵妃的耳目遍布六宫。”林惊鸿垂眸看向自己的绣鞋，“除非……”
“除非我们换个身份进去。”顾清崖的拇指着软剑剑柄，眼底浮起暗卫统领特有的冷光，“我可以伪装成新调任的侍卫统领——上个月原统领坠马重伤，这消息我暗卫营早收到了。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绣囊上，“绣坊的绣娘最常出入宫苑，给皇后娘娘送春装的名额，该是能争取到的。”
林惊鸿抬头看他，烛火在两人眼底跳跃。
她忽然笑了，是十年前躲在衣柜里，看见那道玄色身影时，就藏在心底的那抹笑：“好。”
守护者乙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林惊鸿看见他耳后浮出青黑纹路，是锁魂散的余毒在反噬：“快走！”他推着两人往墓道跑，“我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察觉我醒了……去皇宫，一定要拿到第三把命钥！”
墓道外的月光重新漫进来时，林惊鸿回头望了一眼。
地宫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最后一线光里，她看见守护者乙的身影融进黑暗，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纸灰。
顾清崖的手覆上她后颈，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别怕。”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这次，换我替你探路。”
林惊鸿攥紧心口的两把命钥。
青铜的凉意透过绣缎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她翻涌的血——皇宫，沈贵妃，镇阴阁……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在顾清崖后背画出“小心”二字。
月光下，两道身影并肩走向乱葬岗外的马车。
车帘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叠着的宫装绣衣，和玄色的侍卫官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