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替顾清崖裹好最后一层绷带时,窗外的更漏刚敲过三更。
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在她耳畔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寒意。
“明日子时三刻。”她指尖在他肩伤处轻轻一按,见他眉峰微蹙却硬是没躲,心底那团烧了整夜的火又旺了些,“御林军换班,西角门守将是宁国公旧部。”
顾清崖反手扣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掌心未消的摄魂咒印记——那是前日与阴将缠斗时留下的灼痕,触感粗糙而温热。
“你脉门还跳得虚。”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器,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传来心跳的震颤,“方才替我渡气时,命理推演耗了多少元气?”
林惊鸿垂眸看两人交叠的手。
屋内烛火摇曳,映出她睫毛低垂的影子,如蝶翼轻颤。
命钥就搁在妆奁上,金纹虽敛了,顶端仍有幽光流转,像颗蓄势待发的星子。
十年前灭门夜,她缩在绣楼梁上,看着爹娘的血浸透满地绣绷,那血锈味便从此刻进了骨缝里。
此刻那味道突然在鼻尖萦绕,她抬眼时,正撞进顾清崖泛红的眼底。
“半柱香。”她轻声说,声音几不可闻,“足够我们进正殿,再退出来。”
顾清崖的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她在说谎——命理推演最耗精元,前日为破沈贵妃的阴婚阵,她连咳了半宿血。
可他没拆穿,只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指腹在她腕间太渊穴上轻轻揉按:“乔装用我的令牌,禁军统领是暗卫旧部。”
子时二刻,月隐云后。
风掠过宫墙檐角,铜铃轻响,似有人低声呢喃。
林惊鸿裹着顾清崖的玄色侍卫服,帽檐压得低低的。
布料贴着肌肤,带着些许体温,也掩盖不住寒意的渗透。
两人混在换班的禁军里穿过月华门时,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更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绣楼外脚步声的回响。
命钥贴着她心口,隔着两层衣襟都在发烫,金纹隔着布料在她皮肤上烙出蜿蜒的痕迹——这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感应。
“正殿。”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声音几乎被风吹散,“龙椅下。”
顾清崖的手掌在她后腰轻轻一推。
他的佩刀藏在宽袖里,刀鞘抵着她脊椎,像根定海神针,冷硬中透着温热。
两人穿过空荡荡的御道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林惊鸿脚步微顿——那是她布在宫墙西角的“听风符”在示警。
“有阴物。”她指尖迅速结印,三张“五行归元”符从袖中飞出,分别贴在殿门左右柱础与正梁上。
符纸遇风即燃,腾起的青雾裹住两人,命钥的气息瞬间被掩得干干净净。
顾清崖的刀己出鞘三寸,刀刃映着殿内烛火,泛着冷冽的光。
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惊鸿的阴阳眼在黑暗中自动睁开。
朱漆龙柱上缠着的金丝绣龙纹,此刻在她眼里全成了暗红的血线;供在香案上的三牲祭品,表面蒙着层灰扑扑的阴雾——都是被人用巫蛊术镇过的死物。
最深处的龙椅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椅背上的五爪金龙,龙睛处嵌着的夜明珠正渗出缕缕黑气。
“在下面。”她攥紧命钥,金纹突然如活物般游出玉身,在空气中画出一道金线,首指向龙椅底座。
顾清崖的刀光比金线更快。
“当”的一声,刀刃劈在龙椅底座的檀木上。
林惊鸿退后半步,袖中铜钱突然发烫——那是她十年前从灭门现场捡的,沾着爹娘血的顺治通宝。
木屑飞溅间,底座裂开条缝隙,露出下方青石板上刻着的八卦纹路,卦眼处有个半尺见方的孔洞,正往外涌着淡淡的命理波动。
“鸿儿。”顾清崖的刀尖挑起块碎木,露出孔洞边缘刻着的小字,“看。”
林惊鸿凑近。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那些极小的篆书上:“三钥归一,龙脉可活”。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字迹,命钥突然剧烈震颤,金纹如游龙般钻入孔洞,片刻后又“咻”地缩回玉身,顶端幽光暴涨成碗口大的光球。
“有东西在回应。”她按住心口,命理推演的刺痛从太阳穴窜到后颈。
那波动里混着龙气、尸臭,还有一丝极淡的……熟悉感。
像十年前那个雨夜,她躲在梁上,看着穿玄色官服的人踩着满地血进来,腰间玉佩相撞的轻响。
顾清崖的手掌覆上她后心,内力缓缓渡进来替她压下翻涌的气血:“下去?”
林惊鸿抬头看他。
殿内时辰钟“滴答”作响,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龙椅阴影里,孔洞深处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预兆。
她摸出怀里的铜钱,血锈味突然变得浓烈,几乎要呛进肺里。
“下去。”她将命钥塞进顾清崖掌心,“你在前,我断后。”
顾清崖没接。
他扯下外袍系在腰间,反手将她捞进怀里,刀尖抵住孔洞边缘:“我背你。”
林惊鸿还想说什么,命钥突然在她袖中发出尖鸣。
金纹如蛇信般窜出,精准缠住顾清崖的手腕,拉着两人往孔洞方向带。
顾清崖低笑一声,屈指弹了下她额头:“看来它比你急。”
孔洞下方很黑。空气潮湿,夹杂着腐朽和血腥的味道。
顾清崖的刀鞘擦过石壁,溅起几点火星。
林惊鸿借着那点光,看见洞壁上刻满了扭曲的咒文——是鬼门的摄魂咒,比沈贵妃用的更古老,更阴毒。
命钥的光越来越亮,照出前方三步外有块青石板,石板中心刻着个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嵌着颗珠子。
“那是……”她话音未落,脚底下突然传来闷响。
顾清崖猛地转身将她护在身后,刀光如轮。
林惊鸿的阴阳眼在黑暗中看得分明——洞壁上的咒文正在渗出黑血,那些血顺着纹路汇聚到太极图中心,将两颗珠子染成了妖异的紫黑色。
命钥的金纹突然全部没入玉身,顶端幽光却更盛,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
“鸿儿。”顾清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这下面……不止是命钥。”
林惊鸿望着太极图中心缓缓升起的雾气。
那雾气里有龙鳞的反光,有腐肉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心跳声。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铜钱,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穿玄色官服的人踩过她爹娘的尸体时,腰间玉佩上也刻着这样的太极图。
“清崖。”她将额头抵在他后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你觉不觉得,这太极图的位置……”
“像极了龙脉的眼。”顾清崖接口道。
他的刀在雾气里划出半弧,溅起几点火星,“沈贵妃说的三百年龙脉……原来在这儿。”
命钥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金纹如千万根细针从玉身窜出,精准扎进太极图的阴阳鱼眼里。
林惊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稳住身形时,太极图中心的雾气己凝成实质——那是座古老的命理法阵,阵眼处悬浮着半块残玉,玉上的纹路与他们手中的命钥严丝合缝。
“最后一把命钥……”林惊鸿的声音发颤,“原来在这儿。”
顾清崖的刀尖抵住法阵边缘。
他能感觉到从地下传来的震动,像是什么沉睡了百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林惊鸿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她的掌心全是冷汗:“清崖,这法阵里的命理波动……和十年前灭门夜的血锈味,一模一样。”
洞顶突然落下几缕灰尘。
时辰钟的“滴答”声从上方传来,显得格外遥远。
顾清崖回头看她,月光透过孔洞漏进来,照在她泛白的唇上。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洞风吹乱的发丝,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鸿儿,我们回家的路,要绕远了。”
林惊鸿望着法阵里悬浮的残玉。
命钥的金纹仍在疯狂涌动,像是急于与那半块玉合二为一。
她摸出袖中的铜钱,血锈味此刻浓得化不开,混着法阵里飘来的龙气,在鼻腔里结成团。
“绕多远都要走。”她将铜钱按在命钥上,十年前的血锈味突然与此刻的龙气重叠,“因为,我要找的答案,就在这儿。”
洞底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顾清崖握紧她的手,刀光在法阵边缘划出警告的弧。
林惊鸿望着那半块残玉,突然想起沈贵妃在地宫说的最后一句话:“三钥归一,龙脉可活……可活的,从来不是王朝,是人心。”
而此刻,在他们脚下更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