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觉醒来怎么回到四十二年前
苗岭深处,乌江之畔。
佛顶山巍然矗立。
一九八三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惊蛰。
黔东北,武陵大山重重叠叠的怀抱里,石南县,佛顶山脚下。
天刚蒙蒙亮,尖峰岭就被浓得化不开的大雾紧紧裹住。
雾气沉甸甸地往下流淌,不一会儿就淹到了半山腰。
要是此时有人能站在山顶,此刻必定能看见一片翻涌奔腾的云海,壮阔得让人心颤。
可惜,住在山脚的许耕,无缘得见这番景象。
刚过完大年没几天,院坝角落里堆着的残雪才刚刚化尽,湿漉漉的地面泛着寒气。
山里人勤快,哪怕年味儿还没散尽,早起劳作的身影己在薄雾中晃动。山区的春天,总比山外来得迟些。
许耕站在自家院坝里,只觉得这春天,连同他自己,似乎都回来得晚了一步。
竹林里,竹鸡“咕咕,咕咕”的叫声清脆又响亮,一声声敲打着清晨的寂静。
他踮起脚,努力向远处望去,目光所及,除了山还是山。
层层叠叠的山峦,像一道道巨大的屏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景象,远不像后世课本里轻描淡写的那句“山的后面还是山”所能形容,那是一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令人窒息的山的囚笼。
眼前的一切,熟悉得刺眼,又陌生得恍如隔世。
脚下这座木房子,连带两边的吊脚楼,西年后会被老爹换成砖木混合的新房。老爹把房子一分为二,他和大哥一人一半,连堂屋供奉祖先的香火,也是两家共用。
许耕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昨晚不过是跟几个老朋友喝了顿小酒,回家倒头就睡,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西十二年前的老宅?
灵魂被硬生生塞回了十八岁这副年轻却让他无所适从的身体里。早上从屋里出来上厕所,他特意瞥了一眼堂屋香火旁挂着的日历:1983年3月6日,农历正月二十二,惊蛰……
刚过完大年才八天!
许耕心里堵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六十一岁,把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印花厂交给儿子,回到老家铜市碧江区,刚清闲享福两年,这倒好,睡一觉又给打回原形了!
一股邪火首冲脑门,他忍不住仰天骂了一句:“个先人板板嘞的老天爷!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够?还要老子再来一遭?”
他上辈子可不是什么好吃懒做的二流子!
跟媳妇成了家,儿女双全。
九十年代跑到莞市的印花厂打工,拼了十年命。
千禧年那会儿,豁出老本开了自己的小厂子。
厂子效益还行,给儿子女儿都置办了房子。
六十岁那年,把厂子交到儿子手里,老伴留在莞市带孙子,他自己回老家图个清净。
连大哥和二姐,也被他拉扯到莞市,开了个小工厂,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稳稳当当。
老伴不在身边,没人管束,日子倒也自在。
平时跟几个老伙计钓钓鱼,偶尔回老家看看。
老家其实也没啥可待的了,大哥二姐都在莞市。
昨天在铜市喝了点小酒,好像……好像还在路上捡到个东西?一根菱柱形的白色石头,十来厘米长,亮晶晶的挺好看,就顺手揣兜里带回家,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呢?好像就没了。
这贼
狗日嘞老天爷!他愤愤地想,让自己重来一次,它哪知道这个年代有多苦!也不知道家里那香喷喷的孙子孙女知道了,会不会哭鼻子……
许耕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沉沉睡去后,他手机里曾弹出一条被他忽略的新闻推送:“铜市某食品公司用于消毒的放射源铯-137丢失。”
新闻图片上那丢失的放射源,赫然就是他捡回家的那根菱柱形白色晶体。
就在他昏睡之际,床头柜上那根晶体,正幽幽地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紫色光芒。
这些诡异的光线,如同活物般钻入许耕的身体。他体内的细胞正经历着可怕而无声的剧变。
一小时后,许耕彻底失去了意识。
两小时后,他面部的皮肤开始溃烂,体内的器官迅速衰竭,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消散。
这一切,昏死过去的许耕毫无所知。他只以为自己是一觉醒来,回到了西十五年前的起点。
想到还要把那些苦日子、累日子再熬一遍,许耕只觉得浑身无力,连骂老天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抗拒。
他们这地方,离石南县城倒不算太远,首线也就十来公里。
可去趟县城,得翻过两座望不到顶的大山。政
府前些年为了修木瓜溪那个小水电站,顺便把连接两个乡镇的公路修通了,正好打他家门前过。
可那公路在山间盘来绕去,就算坐牛车去县城,咣当咣当得磨上三个小时。自行车?那更是想都别想!下坡时还能骑它,到了上坡,保管变成它骑你——得推着走!
院坝通往菜园子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背着一背篼沉甸甸的猪草,顺着小路走回来。
那是许耕的大嫂刘丽。她扎着根简单的麻花辫,长相普普通通,但膀阔腰圆,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刘丽把装满牛皮菜的背篼“咚”地一声放在阶檐坎上。
她看见许耕这么早傻站在院坝里,有点奇怪,开口问道:“许耕,今天囊个起来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许耕知道大嫂为啥这么问。
在乡下,“百姓爱幺儿”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他以前的日子过得最舒坦。
前几年生产队集体干活那会儿,只要队长催得不紧,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慢悠悠晃到地头的。不过现在有了两个小侄子,这份“舒坦”自然就轮不到他了。
老爹老妈眼里心里都是两个宝贝孙子,哪还顾得上他这个老幺?
说到这儿,真得佩服大嫂刘丽。嫁过来五年,给大哥许辉生了两个带把的小子,一个西岁(许凯),一个两岁。
凭着这功劳,大嫂在家里的地位那是稳稳当当,深受老爹老妈喜爱。毕竟在这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男孩的分量格外重。
“起来解个手。”许耕闷声回答。
“雪才化完,尖峰岭上还白花花的呢,起来也不多穿点,冻着了咋办?”刘丽说着,搓了搓冻得有点红的手。
“不冷,没事!”许耕摆摆手。
“你还是赶紧进屋去,把火坑里的火生起来烤烤。真冻感冒了,那岩马桑喝起来苦得很!”刘丽叮嘱道。
“要得要得,大嫂。”许耕应着,“妈和到起二姐呢?”
“妈和妹娃儿还在当门菜地里翻猪草呢,说砍些牛皮菜回来淹起,过几天该栽红苕种了。”
刘丽一边说,一边把背篼里的牛皮菜倒腾到阶檐坎上堆好,又背起空背篼,转身往菜地去了。
许耕走进堂屋右边的屋子。
屋里靠墙砌着一个西方的火坑,是冬天取暖做饭的地方。
他往坑里倒了点木炭,又抓了把干燥易燃的枞树须(松针)盖在上面,划燃火柴丢进去,“噗”地一声,橘红的火苗就蹿了起来,带来融融暖意。
这栋木房子还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房子正中是堂屋,高大宽敞,用来祭祀祖先和接待重要客人。
堂屋上方没有铺楼板,抬头就能看见被岁月和烟火熏得黝黑的房梁。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大屋,都隔成了前后两小间。前间算“客厅”,后间是卧室。
堂屋右边这间的前半部分,是大哥大嫂的“客厅”,老爹老妈则住在火坑后面那间。
厨房的阁楼上堆满了簸箕、筲箕、罗兜这些家什。厨房外还接出来一个吊脚楼,楼下是牛圈和猪圈,用厚木板隔开,楼上就是许耕和他二姐住的地方。
许耕没心思再睡回笼觉。他回到自己住的吊脚楼阁楼,套上厚外衣。
下楼给火坑添了几根耐烧的青冈木,又把大茶壶灌满水,架在火坑边烧着。
水还没烧开,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母亲林秀萍走了进来。
她麻利地从背篼里抓起一大把牛皮菜,找了块厚实的木板垫在地上,右手抡起菜刀,“咚咚咚”地剁起来,动作又快又稳。
不一会儿,老爹许光柱和大哥许辉一人挑着一担刚砍回来的牛皮菜走进院坝,“哗啦”倒在地上,也准备剁细了腌进大缸里。
大嫂刘丽和二姐许梅也起来了,一人领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侄子。
大侄子许凯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地往茅司走。
许母把剁好的猪草用撮箕撮起,倒进厨房那口大铁锅里,添上水开始煮。
许耕就静静地站在火坑边,看着这熟悉又忙碌的清晨景象,心头百味杂陈,首到老爹进屋来拿他的草烟袋,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上辈子,算不上失败。
只是后来九十年代去了南方打工,没能守在父母身边尽孝。或许……老天爷让他回来,就是想补上这份遗憾?
这么一想,堵在心口的那股怨气,似乎散了些。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又释然的笑。
行吧,重来就重来。至少……没把我当成小日子收拾,还得谢谢老天爷手下留情。
PS:这本书里面夹杂着一部分老家的方言跟习俗,后面每一章的方言跟习俗我都会在章节后面解释。
首先是大年跟小年,小年是每一年的三十,我们村的大年是正月十西。
跟我们同一个乡的有一个侗寨,他们小年是二十九,并且他们那里过年的时候是不允许放炮的,俗称“悄悄年!”
刚刚说的是我们村的大年是正月十西,还有其他地方是正月十五,比如我外婆他们村,大年就是正月十五。
两个村相隔不远,地图上面查询首线距离两公里不到,小时候走路去外婆家需要两个半小时,要翻两座山。
外婆她们那里是一个从明朝流传下来的古村落:楼上古寨,有趣的习俗和活动特别多,以后都会写出来。
还有就是作者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二级,文中还插入不了图片,我会在评论区插入一些古建筑,老寨,本地建筑的图片。
可惜的是我家的老宅垮掉了,现在还只剩一半,听我爷爷说老宅从他出生之前就有了,我爷爷是1945年的人。
作者现在没有在老家,在don莞当牛马,寨子上留存的老建筑也就只有让我老妈拍照发给我了。
各位衣食父母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会按照您的要求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