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细雨裹着寒意渗入祝府的每一处角落,祝英台立在正厅外的游廊下,望着厅内父亲批阅账册的身影,指尖将攥着的红罗书院招生简章揉得发皱。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迈入厅中,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父亲案头龙涎香与墨汁混合的气息。
“父亲。”她福了福身,声音比预想中颤抖得更厉害。祝宏业头也不抬,手中狼毫在账本上划出工整的批语:“何事?”“女儿……女儿想恳请父亲,允我前往红罗书院求学。”话音落地,厅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愈发清晰地敲打在屋檐上。
祝宏业握笔的手猛地顿住,账本被重重合上,惊得案头镇纸都滑出半寸。他抬眼望向女儿,目光像冬日的冰凌般锐利:“你说什么?” 祝英台咬着下唇,将招生简章展开:“红罗书院春闱在即,女儿愿以男儿身份应试……”
“荒唐!”祝宏业拍案而起,黄花梨木的桌面发出闷响。他跨步上前,招生简章被劈手夺过,“嘶啦”一声撕成两半,“女子抛头露面己是大逆不道,竟还想女扮男装?你把祝家的颜面置于何地!”碎纸片如雪片般飘落,祝英台望着满地狼藉,喉头发紧:“父亲,女儿并非任性胡为,只是……”
“只是什么?”祝宏业逼近两步,眼中满是怒意,“是那个道士的预言还不够警醒?还是后山的灾祸让你忘了教训?”他提起三年前祝英台私自闯入后山的旧事,字字如重锤,“你可知那日家丁在后山发现你时,我几乎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祝英台膝盖一软,险些跪坐在地。她当然记得——那日从神秘洞府归来,她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祝府上下乱作一团。更记得父亲守在她床前整整三日,熬红的眼眶里满是后怕与心疼。可此刻父亲的愤怒背后,分明也藏着同样的担忧。
“女儿并非不知危险。”她强撑着站首,声音哽咽却坚定,“但生辰夜的异象、仙人的预言,还有那些反复出现的梦境……父亲,这或许是女儿的机缘。”她撩起额发,蝶形胎记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您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女儿能与蝴蝶对话?为何每次靠近后山,胎记都会发烫?”
祝宏业如遭雷击,踉跄着扶住桌案。当年道士“蝶纹现世,恐引灾祸”的预言犹在耳畔,此刻女儿眉间的胎记却似活物般蠕动,让他想起那日铺天盖地的蝴蝶。他突然暴怒,抓起案头的青瓷笔洗狠狠砸向地面:“住口!休要再提这些妖异之事!”
碎裂的瓷片溅在祝英台脚边,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绣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父亲:“您总说要将我藏于深闺保平安,可这样的平安,不过是将女儿困在金丝笼里!”她想起藏书阁里那些被撕毁的手札,想起玉衡消散时的笑容,“女儿若此生都困在祝府,千年之约、前世因果,难道都要化作泡影?”
祝宏业颤抖着指向门外:“来人!送小姐回阁楼!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半步不许踏出!”几个家丁闻声而入,却在看到祝英台通红的眼眶时犹豫了。她转向父亲,突然跪了下去:“若父亲执意阻拦,女儿便长跪于此,首至您应允为止。”
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雨水顺着游廊的飞檐倾泻而下,将父女二人隔绝在帘幕之后。祝宏业望着女儿倔强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刚出生时,也是这样倔强地啼哭,震散了漫天乌云。他的手缓缓垂下,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可知红罗书院是什么地方?那里鱼龙混杂,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祝英台猛地抬头:“正因如此,女儿才更要去!仙人说书院藏着解开仙缘的关键,若错过这次机会……”她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女儿甘愿承受一切后果,但求父亲给我一个机会。”
祝宏业背过身去,望着墙上“宁静致远”的匾额,却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起这些年将女儿藏于深闺,看着她从活泼灵动的孩童,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此刻女儿眼中的炽热,让他想起年轻时自己也曾怀揣着闯荡江湖的梦,却终究被家族重担压弯了脊梁。
“明日我会让人将你的书斋锁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除了女红和《女诫》,不许再看任何杂书。”说罢,他大步离去,袍角扫落案上的狼毫,墨汁在青砖上晕开,宛如一滴未干的泪。
祝英台跪在原地,首到膝盖失去知觉。雨声渐歇时,她缓缓起身,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发间的木簪不知何时掉落,长发如瀑倾泻而下,遮住了眉间倔强的蝶纹。但她知道,这场关于自由与宿命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