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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李然那间狭小、弥漫着淡淡书香和松节油气味的出租屋。
林渊坐在那张熟悉的、布满颜料污渍的木制画凳上,面前架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布上,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在阳光下延伸,微风拂过,麦浪翻滚,几只麻雀在田埂上嬉戏。
构图、光影、色彩……每一笔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完美复刻了李然记忆中无数次描绘过的田园景象。
他的手指握着画笔,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铭记着李然的习惯。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如同深渊,与笔下那充满生机和温暖的画面格格不入。
那专注的姿态,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执行预设程序,而非艺术家在倾注情感。
最后一笔,为一只麻雀点上灵动的眼睛。
画作完成。
林渊缓缓放下画笔,身体却没有任何完成作品的放松或满足。
他静静地凝视着画布,那双深渊般的眸子仿佛要穿透油彩,看到画布背后那属于“李然”的、纯净而平和的灵魂。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暴戾而烦躁。
“刺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林渊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猛然抓住画布的两端,毫不留情地、狂暴地将这幅刚刚完成的“杰作”撕成了两半。
紧接着是更疯狂的撕扯,坚韧的画布在他恐怖的力量下如同脆弱的纸张,被撕成无数碎片,如同金色的蝴蝶般纷纷扬扬飘落在地,覆盖了地板上的颜料斑点和灰尘。
碎片中,那只被点上眼睛的麻雀残骸,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还是不行!
林渊看着满地的狼藉,胸膛微微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调和的冰冷愤怒和挫败感。
他拥有李然全部的记忆,包括那些绘画的技巧、观察的视角、甚至是对色彩和光影的独特理解。
他画出来的东西,从技术层面看,和李然几乎一模一样,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
但,他终究不是李然。
李然的心,像一片未被污染的湖泊,澄澈见底,映照着世界的平和与美好。
他的画,是内心宁静的自然流淌,带着一种温暖的生命力。
而林渊的心,早己被杀戮、吞噬、变异的黑暗彻底浸染。
那深沉的暴戾、对血肉的渴望、以及对力量的极端执着,如同无法驱散的墨汁,即使他极力压抑,也会在笔触的细微之处、在色彩的微妙对比中、在画面的整体“气韵”里,不经意地泄露出来。
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再如何稀释,也无法恢复最初的纯净。
这种细微的差别,在真正了解李然、真正懂得艺术、或者拥有孟橙记忆中那种洞察力的强者面前,就是致命的破绽。
在消化孟橙那浩瀚的战斗记忆时,林渊不止一次“看到”过那些内城区大佬们分辨伪装者的可怕手段。
那不仅仅是看外表、听声音、查能量波动那么简单。
他们能通过目标的呼吸节奏、肌肉的细微张力、眼神的瞬间变化、甚至是一些连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本源的“行为指纹”来辨别真伪。
对于他们而言,林渊这种依靠记忆和变形能力的伪装,就像一个技艺精湛但内心空洞的演员在扮演一个圣人,形似而神不似,破绽就在那无法模仿的“神韵”之中。
“看来,我的伪装还是不够完美。”
林渊低头看着自己指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刚刚撕碎了“李然”的作品,此刻却又要去扮演“李然”。
一种冰冷的紧迫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在弱小的外城区,他可以凭借力量碾压,伪装只是锦上添花。
但若想踏入更危险、强者如云的内城区,这种不够完美的伪装,随时可能成为引爆他身份的导火索。
就在这个时候。
“笃笃笃。”
一阵轻柔而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林渊的眼神瞬间收敛,所有的暴戾、冰冷、算计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层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所覆盖。
他迅速弯下腰,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画布碎片收入自己的纳戒之中,又用一块布盖住了画架,然后才走到门边。
打开门。
门外,曾双正笑语盈盈地站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白皙,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手里还捧着一小束新鲜的向日葵,明亮的黄色花瓣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温暖。
“嗨,李然!”
她挥了挥手,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和期待。
“嗨,曾双。”
林渊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属于李然的、干净而阳光的笑容,声音温和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在家待着有点闷,天气这么好,想出去走走。”
曾双将手中的向日葵往前递了递,带着一丝俏皮:“喏,路上看到就买了,感觉很像你画里的阳光,有兴趣……跟我出去转转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听说他们的提拉米苏很棒。”
她的眼神明亮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似乎想从“李然”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中读取信息。
林渊维持着笑容,目光自然地落在向日葵上,带着欣赏:“很漂亮的花,谢谢。”
他侧身让开门口:“当然有兴趣,等我一下,我拿件外套。”
他转身进屋,背对着曾双的瞬间,眼底深处那抹伪装下的冰冷一闪而逝。
他能感觉到曾双的目光一首跟随着他,带着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探究和迷恋。
这种迷恋,既是掩护,也可能成为最危险的导火索。
片刻后,“李然”穿上一件米色的薄外套,走了出来,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吧。”
他微笑着对曾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