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啊，老伙计。”李章美抬头看着我，手里的抹布还在机械地擦着冰柜，“这么晚了还不睡？”
“睡什么睡，”我苦笑着摇摇头，“搋子这玩意儿比闹钟还准时。”
话音刚落，搋子就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在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像个不合时宜的霓虹灯：
【#6303 便利店小周 关东煮套餐 萝卜要多煮会儿】
“小周？那孩子又熬夜班呢？”李章美停下手里的活，抹布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掉在地板上。
王伯正往汤锅里添着熬了一整夜的高汤，木勺搅动时发出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连着三个礼拜了，嘴上说是夜班补贴高，其实是躲他老爹安排的相亲。”他叹了口气，“那孩子啊，宁愿在便利店里当夜猫子，也不愿意回家面对现实。”
我提着热腾腾的关东煮走向那家24小时便利店。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有夜归的醉汉踉踉跄跄地走过。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我的到来，机械地播放着“欢迎光临”，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周正踮着脚尖，费力地整理着货架最上层的商品。那身过大的制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瘦削的身体上，袖口一首滑到手腕，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听到门铃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放收银台就行……萝卜记得要在汤里多泡会儿……不然咬起来硬邦邦的……”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倦和哈欠。我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发黑，显然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多给你带了份暖贴。”我把保温盒放下，指了指侧袋。
“嘘！”他突然转过身来，手指紧张地竖在唇前，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显得更加细小，“被店长看到要扣钱的！你不知道，上个月小林姐就因为用暖贴被扣了五十块。”
他说着，紧张地瞄了眼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像只不眨眼的眼睛，死死盯着店里的每一个角落。
员工休息室墙上的排班表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个名字被黑色马克笔反复涂抹，纸张都快要被戳破了，墨迹渗透了纸张，形成了一个黑乎乎的污渍。小周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里，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林姐……上个月回老家结婚了。”他无意识地卷着制服的下摆，布料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以前总跟我说……”
少年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但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她说夜班时候的关东煮，比什么喜酒都实在。至少这个不会骗人。”
我明白了。小林姐大概是这孩子在这个冷漠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现在她也走了，留下小周一个人在这个玻璃盒子里熬夜。
离开便利店后，我沿着空旷的街道继续走。街角的24小时洗衣房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透过玻璃门能看到一个金发女子正跪在地上，对着一台老旧的投币机较劲。
“赫斯提亚？”我推门而入。
她抬起头，额头上有汗珠，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那头金发像流淌的蜂蜜一样闪闪发光。她的脸上有一道油污，显然是修理机器时蹭上的。
“比看守圣火麻烦多了。”她用手背擦了擦汗，反而把油污抹得更开，“但是这里的机器……”
投币机突然发出“咔嗒”的运转声，几枚硬币滚落下来，在地面上转了几圈才停下。
“这些机器更需要有人修理。”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它们比神庙里那些香客更诚实。投了币，就一定会给你洗衣服。”
走出洗衣房时，搋子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吓得垃圾桶旁正在翻找食物的野猫“嗖”地一声跑开了。我掏出手机：
【温馨提示：夜间工作注意休息哦～】
这条消息让我愣了一下。在这个每个人都为了生计奔波的城市里，还有谁会真正关心一个送外卖的人是否休息够了呢？
“没被小周那孩子拉去冒充顾客吧？”李章美在店门口清点着零钱，硬币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她瞅了瞅我，调侃道：“瞧你这样，口袋里还露着便利店小票，不会连关东煮都买不起吧？”
“他一个人在那儿值夜班，看着怪可怜的。”我掏出那张小票，上面确实有一盒关东煮的消费记录，“总得给他点生意做。”
清晨时分，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时，搋子又响了。王伯正在炉子前熬制豆浆，豆子在热水里翻滚，散发出温暖的香味。这次的订单备注写着：“今天降温厉害，麻烦用双层保温杯——早餐车老张”。
我看了看外面，确实能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昨夜的微风己经变成了刺骨的冷风，天空中云层厚重，看起来今天会更冷。
李章美系好工作围裙，围裙的系带在晨风中轻轻摆动。搋子安静地躺在桌上，屏幕上凝结着晨露，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现出七彩的光芒，就像便利店冰柜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饮料瓶一样美丽。
但我知道，无论外面多冷，总有人需要热腾腾的早餐。就像昨夜无论多寂静，总有人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这座城市从不睡觉，而我们这些夜行者，就是它不眠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