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鬼天气，连冰块都化得比平常快一倍！”李章美拿着湿毛巾使劲擦汗，指着水桶里那些半融化的冰块，“刚才那绿豆汤还没出门呢，就成温汤了。”
“别提了，热得人都要化了。”王伯在冰柜里翻找着，冷气一溢出来他就往脸上凑，“诶，找到了！还有半包桂花。”他举起个小袋子晃晃，里面金黄的桂花像碎金子似的，“老杨那边又催酸梅汤了，今天第三回了。”
“那老倔驴啊。”李章美摇头叹气，拧拖把的手都加重了力道，“去年夏天中暑晕了三回，死活不装空调。嘴里还念叨什么‘修车的人吹空调，那还叫修车吗’。”
我正要出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个不停，屏幕亮得刺眼：
【#6202 修车铺老杨 冰镇酸梅汤×3 加薄荷叶 备注：多加冰，快热死了】
王伯己经开始往瓶子里倒酸梅汤，冰块撞瓶壁的声音特别清脆：“这老头子啊，嘴硬心软。自从小刘走了，脾气更倔了。”
修车铺就在不远处，可这大热天走几步就汗流浃背。那铁皮屋顶在太阳底下闪着白光，老远就听见里面“咣当咣当”的敲击声，节奏很急，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走近了才看清楚，一辆破面包车的前轮卸下来扔在地上，老杨整个人钻在车底下，只露出两条腿在外面晃悠。
“老杨？酸梅汤来了。”
“放工具箱上就成。”声音从车底下传出来，带着回音，“别碰我那小冰箱啊，调零下五度呢，专门冰零件的。”
我把保温袋放下，顺手拿出盒藿香正气水：“王伯让带的，说这天气容易中暑。”
“咣当！”扳手重重砸在地上，弹了两下，“拿走拿走！那玩意儿比机油还难喝！我宁可中暑也不碰那破东西！”
老杨从车底下滑出来，工作服上的油渍己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了，脸上也是一道道黑印子。他坐起身，先瞅了眼工具箱上的酸梅汤，然后目光就飘向墙上那张发黄的照片。
那是张师徒合影，左边是年轻时的老杨，右边本来应该有个人，但被整整齐齐地剪掉了。剪口很新，应该是最近的事。
“小刘那臭小子……”老杨拧开瓶酸梅汤，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得打了个激灵，“上个月跑4S店去了。临走还跟我说，‘师父，您这儿的零件都比4S店有故事。’”他苦笑着摇头，“有故事有个屁用。人家那儿有空调，有提成，有前途。”
老杨又灌了一口，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教了他三年，从连螺丝刀都拿不稳的毛头小子，到能独当一面。结果呢？一张招聘广告就把人拐跑了。”
我看着墙上那张被剪掉一角的照片，想起王伯说过，老杨年轻时也有个师父，后来师父老了，就把铺子传给了他。现在轮到他当师父了，徒弟却跑了。
“他是觉得跟着你没前途？”
“前途？”老杨冷哼一声，“修车这行能有什么前途。但是……”他停顿了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那照片，“至少在这里，每个螺丝钉都有脾气，每台车都有故事。不像4S店，全是流水线，千篇一律。”
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水管爆了。
“哎呀，又漏了！”一个带着外国腔的声音喊道。
我过去一看，金发男子波塞冬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周围一地的水。他那头金发湿漉漉的，T恤也湿了一大片。
“波塞冬？你咋在这儿修水管？”
他苦笑着举起手里的扳手：“这比驾驭海马难多了。”水珠顺着胳膊往下滴，“这些管道啊，比海底的暗流还难摸透。”
“你一个海神，修什么水管？”
“就是因为这里的水管……”他指指周围那些锈迹斑斑的管道，“比我管的任何海域都更需要帮助。”
波塞冬重新趴下去，继续跟那个漏水的接头较劲。好半天，水终于不流了。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满脸成就感：“搞定！虽然没召唤海啸那么威风，但这种小胜利……”水珠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也挺有成就感。”
就在这时，我兜里的手机疯了似的震动。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红色警告：
【暴雨预警：雷电黄色预警，建议暂停户外配送】
天空不知啥时候乌云密布了，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声。
我刚走出修车铺，李章美就在店门口冲我挥手：“快回来！天气预报说有暴雨！”她正忙着收晾在外面的抹布和围裙，布料在越来越强的风中啪啪作响。
“没被老杨留下当助手吧？”王伯看着我裤子上蹭的机油，笑道，“看你这一身，连扳手都拿不稳的样子。”
“他心情不好，徒弟跑了。”我拍拍裤子上的油渍，“那个小刘去4S店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李章美摇头，“都想往大地方跑，谁还愿意在小铺子里耗着。”
王伯正在灶台上煮姜茶，生姜在沸水里翻腾，咕嘟咕嘟响个不停：“但也不能怪小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这时手机又响了，新订单：
【#6203 报亭林阿姨 红糖姜茶×2 备注：刚才淋了雨，有点着凉，麻烦多加两片姜，谢谢小伙子】
“林阿姨？”李章美疑惑地看着窗外，“这会儿还没下雨呢，她咋淋雨了？”
王伯停下手里的活：“可能是刚才那阵风，把哪儿的积水吹起来了。”他往锅里又加了几片姜，“这种天气，确实容易着凉。”
我想起来了，林阿姨那个报亭就在低洼处，每次下雨前，地势高的地方往下流水，她那儿总是最先积水。刚才那阵妖风一吹，肯定把水花溅她一身。
我正准备出门送姜茶，手机屏幕上又跳出条消息：
【系统提示：检测到强对流天气即将来临，建议延迟配送或采取安全措施】
李章美己经把雨披准备好了：“要不等雨停了再送？”
“不行，林阿姨年纪大了，着凉了不能拖。”我接过雨披，想起林阿姨平时对我的照顾，每次路过她的报亭，她总是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有时还会塞给我几颗糖，“而且她一个人守着报亭，这种天气肯定冷。”
王伯把刚煮好的姜茶装进保温盒：“那你小心点，这雨一下起来就没谱了。”
刚走出店门，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砸。我赶紧穿上雨披，但雨势来得太急太猛，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手机在雨披里发出模糊的震动声，屏幕被雨水打得看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是更多订单的提示音。在这样的雨夜里，总有人需要一杯热茶的温暖。
我咬咬牙，踩着踏板冲进了雨帘。雨水顺着雨披的帽檐往下淌，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但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林阿姨正裹着薄毯子，等着那杯能暖心暖胃的红糖姜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