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底的血字在暴雨中晕染开来,"第十代灯芯,己成"八字化作蜈蚣状的裂痕。苏离跪在井沿,蒙眼的槐树皮突然生根,根系顺着眼眶钻入颅腔。当她扯断树根时,带出的脑浆里混着琥珀碎屑,每粒碎屑都映着个正在分娩的自己。
井水突然沸腾如滚油。苏离的嫁衣无风自燃,火焰却在触及皮肤时凝成青铜铠甲。掌心龙眼石剧烈跳动,牵引着她跃入井中。下坠时的阴风灌满耳蜗,竟传出三百年前先祖的祷词:
"焚女成灯,照我长生......"
井底并非水域,而是座由人颅骨垒砌的祭坛。七个青铜瓮环绕着中央的槐木供桌,每个瓮口都探出半具苏家女儿的尸体。供桌上摆着尊三头六臂的神像——左脸是祖父,右脸是战国尸煞,正中的无面头颅正在渗出尸蜡。
"该补全最后的灯油了。"
神像腹部裂开血口,伸出缠满脐带的手。苏离的铠甲突然收缩,青铜鳞片割破皮肉。当她试图后退时,发现双脚被颅骨堆里钻出的槐树根缠住,根系正将她的血引入祭坛裂缝。
供桌下的陶罐突然炸裂,飞出的青铜镜碎片割破苏离手腕。血滴在镜面的刹那,映出父亲被铁链吊在龙脉深处的惨状。她发狠咬断一截树根,蘸着血在祭坛画出《镇龙策》末页的殄文。
整座祭坛突然翻转。苏离坠入装满尸蜡的密室,蜡液中浮沉着无数青铜铃铛。当她拨开铃铛,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石碑——碑文记载着苏家真正的起源:
明洪武年间,游方道士苏玄真为求长生,将怀孕发妻活祭于老鸦岭。未足月的女婴被炼成"人烛",其怨气引动古战场尸煞。为平息灾祸,苏玄真与尸煞立契,以子孙血脉永世供养。
碑文末尾的朱砂突然蠕动,化作条小蛇钻入苏离耳道。剧痛中,她看见自己站在明代祭坛上,三百个"自己"正被同时开膛破肚。女婴的啼哭在时空中回响,青铜镜碎片突然从伤口飞出,在空中拼成完整的镇魂镜。
镜光照向神像的无面头颅,腐肉层层剥落,露出苏溟被树根贯穿的面容。苏离趁机将龙眼石按进神像眉心,整座密室突然充斥槐花香。供桌上的青铜瓮接连炸裂,每片碎屑都化作带火的殄文,灼烧着苏溟的魂魄。
"你逃不过......"
苏溟的头颅在火焰中融化,树根间突然垂下七盏人皮灯笼。灯笼上映出苏家历代掌灯人自焚的场景,火苗舔舐着苏离的睫毛。当她挥镜斩断灯笼时,火焰却顺着镜面蔓延,烧穿了密室顶部的尸蜡层。
天光倾泻而下。苏离在崩塌的祭坛间奔逃,怀中的镇魂镜突然映出父亲临终景象:老鸦岭龙脉断裂处,苏文渊用最后的气力将青铜钉刺入心口,血水渗入地缝凝成"断龙咒"的符文。
井口传来熟悉的青铜铃响。苏离攀着树根爬出枯井,发现祖宅废墟上插着三百根槐木桩。每根木桩都钉着块带血的人皮,拼凑出完整的苏氏族谱。当她触碰最末端的"苏离"二字时,木桩突然渗出脑浆,空中浮现出父亲残破的虚影。
"去龙脊......把眼睛......"
虚影在晨风中消散。苏离的瞳孔突然灼痛,龙眼石从她眼眶脱落,滚向老鸦岭方向。山路上不知何时铺满人牙,每颗牙齿都刻着细小的生辰八字。
正午时分,苏离站在龙脉断裂处。手中的镇魂镜突然浮现血色谶语:"以眼还脉,以魂镇煞"。当她将龙眼石按向地面裂痕时,山体内部传来脊椎接续的脆响。无数青铜锁链破土而出,将她吊上半空。
"时辰到了......"
七个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苏离看见山路上走来三百个苏家女儿,她们腹部隆起,脐带连接着地底尸煞。当第一双手触到她脚踝时,镇魂镜突然迸发青光,镜中伸出父亲腐烂的手,将青铜斧塞进她掌心。
山风骤烈。苏离挥斧斩断锁链,坠入龙脉裂缝的刹那,她看清地底盘踞的尸煞真容——那是由历代苏家女儿尸骸拼成的巨树,根系间缠着七颗仍在跳动的青铜心脏。
斧刃没入树身的瞬间,整座老鸦岭响起婴儿初啼般的巨响。苏离在气浪中坠落,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镇魂镜的闪光里——三百个自己正朝井底微笑,每个人的瞳孔都映着盏新燃的人皮灯笼。
三个月后,驴友在深山发现座无名祠堂。神龛供着尊双面神像,左脸是腐烂的苏离,右脸是青铜铸造的战国尸煞。龛前香炉插着三根人骨香,青烟在空中凝成永不消散的八个字:
"七世灯尽,万劫复始"
每当夜半,方圆百里都能听见青铜铃响。若是循声而去,便会在雾中看见红衣女子引路,沿途开满琥珀色的槐花。有胆大者摘花细看,每片花瓣都嵌着颗微缩的人眼,瞳孔深处燃着幽幽的青色烛火。
祠堂梁柱上的血字在暴雨冲刷下显出新痕:"井底有路"。苏离的断指突然抽痛,那是三日前为摆脱槐树根自行斩去的尾指,此刻伤口竟渗出混着槐花的脓血,在地面蜿蜒成箭头指向枯井。
井底的嫁衣骸骨不知何时拼成八卦阵,中央跪着具无头尸,双手捧着自己的颅骨——那正是苏溟被腐蚀的面容。苏离将龙眼石塞进颅骨眼窝,骸骨阵突然转动,露出下方被树根覆盖的青铜门。门环是两条衔尾蛇,蛇眼处缺了枚铜钱大小的凹槽。
"用这个......"
陈九章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苏离转身只见雾气中伸来只腐烂的手,掌心托着枚刻有苏家族徽的玉珏。当玉珏嵌入蛇眼,门缝溢出的却不是阴气,而是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门后是条向下的石阶,岩壁上生满荧光的海葵状生物。苏离的伤口开始发痒,撕开纱布发现断指处钻出细小的触须,正与荧光生物产生共鸣。石阶尽头是处天然溶洞,洞顶垂落着青铜铃铛组成的星图,每个铃舌都穿着块人指骨。
溶洞中央泊着艘柏木船,船身刻满镇魂咒。当苏离的触须触及船舷,船头油灯突然自燃,火光照出舱内堆积的青铜匣——每个匣盖都刻着溺亡者的生辰。最上方的匣子用朱砂写着"苏玄真",匣内除了腐烂的罗盘,还有张泛黄的航海图。
海图上的血渍组成箭头,指向处被圈出的无名岛。苏离展开航海图时,船底传来指甲抓挠声。掀开舱板,底下泡着七具蜡尸,其中那具穿中山装的尸体突然睁眼,胸前口袋滑出本潮湿的日记:
"民国廿六年惊蛰,余率船队携七具青铜棺赴东海。然夜半遇雾,船员相继投海,言称见红衣女子船头引路......"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苏离扑到舷窗边,看见漆黑的水面下浮起无数人皮灯笼。灯笼间游弋着长满人手的怪鱼,最前方那盏灯笼上赫然是她昨日在泉边见过的自己。
"上船容易下船难......"
蜡尸的喉咙发出陈九章的声调。柏木船无风自动,船头油灯爆出三尺高的绿焰。苏离的触须突然暴长,缠住桅杆扯下帆布——那竟是由数百张人皮缝制的鬼帆,每张人皮后背都刺着苏家女儿的殄文。
暴风雨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浪涛将柏木船拍向礁石群的瞬间,苏离瞥见雾中灯塔的光晕。她抓起航海图跃入怒海,人皮灯笼在身侧接连炸裂,火焰将海水蒸腾成血雾。
当她在沙滩上醒来时,怀中的航海图己变成羊皮材质,墨迹显示此刻身处南海某座孤岛。身后的柏木船正在沉没,船头油灯却漂在海面,指引向岛屿深处的雨林。
林间飘荡着熟悉的青铜铃响,苏离的断指触须突然指向某棵榕树。树身布满抓痕,新鲜的血迹组成箭头。她剖开树洞,找到个日军制式的铁盒,盒内电报残片写着:
"1943.7.7 于岛南洞穴发现七棺 少佐等五人发狂互噬 疑似棺中物致幻"
夕阳将雨林染成血色时,苏离找到了洞穴。入口处倒着具穿昭和军服的骸骨,右手紧握武士刀,左手却做着道家的镇魂印。洞内七具青铜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全部敞开,其中第六具棺内铺着件染血的碎花袄——正是她儿时被洪水冲走的衣物。
当苏离触碰到碎花袄的瞬间,海岛突然震动。七具青铜棺同时渗出黑水,在空中凝成苏鹤年的虚影:"你以为能逃得过血脉?"
虚影挥袖间,洞穴石壁浮现出无数正在融化的自己。苏离扯碎航海图,纸屑化作火蝶扑向虚影。在火焰吞没一切的刹那,她看见第六具青铜棺底部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把锈迹斑斑的轮机舱钥匙,匙柄刻着"永兴丸"三个汉字。
涨潮声吞没了洞穴的轰鸣。苏离攥着钥匙冲向海滩,身后追来的黑潮中浮现三百个苏家女儿的面容。她在月光下找到艘半埋沙中的救生艇,艇身弹孔间卡着块铜牌,隐约可见"1943""第七科考队"等字样。
当救生艇发动机发出嘶吼时,海面升起浓雾。苏离回头望去,整座岛屿正在沉没,最后消失的是那盏漂在海面的油灯。而怀中的钥匙突然发烫,她摊开手掌,发现匙孔形状与锁骨下的槐树纹完全吻合。
黎明时分,某艘远洋渔船在暴风雨中捞起个昏迷女子。船员注意到她紧攥的钥匙正在融化,铁锈混着血水流进大海。没人听见水下传来的青铜铃响,更没看见深海中睁开的七双琥珀色瞳孔——那正是随岛屿沉没的青铜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