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的晚餐

午后的阳光，本该是慵懒而温暖的。

它透过天海大学一号食堂巨大的落地窗，将无数细小的尘埃染成金色，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混合香气与年轻学子们的喧闹声。

林宇端着餐盘，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他不喜欢嘈杂，选择哲学系也是因为那份能与世界保持距离的静谧。

餐盘里是标准的西菜一汤，糖醋里脊的甜腻、麻婆豆腐的辛辣、番茄炒蛋的家常，共同构成了大学生活最平凡的注脚。

他刚扒拉了两口饭，周围的喧闹声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突兀地消失了。

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取代了方才的热闹。

林宇抬起头，看到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态，僵在原地。打饭的阿姨，盛汤的手悬在半空；邻桌的情侣，男生喂食的筷子停在女生嘴边；远处，体育系的陈浩正高举着手臂，似乎在和队友炫耀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一道血色的薄膜，如同一个巨大的碗，倒扣下来，将整个校园笼罩。窗外的天空，瞬间从湛蓝变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食堂内的灯光，“滋啦”一声，全部熄灭。

极致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食堂尽头的一台大型自动售货机，依然亮着幽幽的、惨白的光。它像是一座孤独的灯塔，矗立在绝望的黑色海洋里。

“啊——！”

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死寂，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恐慌，瞬间爆炸。

尖叫、哭喊、桌椅倒地的碰撞声，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我的手机没信号了！打不出去！”

“那是什么？天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一个男生疯了似的冲向厨房的后门，试图用身体撞开那扇不锈钢大门。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食堂里。

就在第三声撞击落下时，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通过食堂的广播系统，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警告，一号食堂有学生试图破坏规则，执行‘清除’。”

话音未落，那个撞门的男生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人偶，迅速干瘪、萎缩，最后化为一撮灰烬，被风一吹，散落在地。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刚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开的，是名为“恐惧”的瘟疫。

林宇躲在一张厚实的餐桌下，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台唯一发光的售货机。

他注意到，售货机周围的地板上，似乎有几滩不正常的、反着光的湿滑痕迹。

在极致的恐慌过后，另一种更原始的本能开始抬头——饥饿。

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全部聚焦到了那台自动售货机上。

那里有水，有面包，有火腿肠。

在那片光芒里，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群开始骚动，几个胆大的男生互相交换着眼色，其中就有那个金融系的富二代，王哲。他混在人群里，低声煽动着：“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冲过去把东西抢了再说！难道等死吗？”

就在骚动即将演变成暴乱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都给我站住！”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一张餐桌上。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神情却冰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是计算机系的学霸，苏沐晴。

“现在的情况，一拥而上是最低效、最愚蠢的做法。”苏沐晴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那台售货机周围的情况不明，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危险。而且，就算没有危险，售货机里的物资，目测最多只够五十人三天的量，而在场的，至少有三百人。”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众人滚烫的头顶。

“我的建议是：第一，立刻组成一支由十人组成的探索队，必须由体能最好、头脑最冷静的人担任，负责探明售货机周围的情况。”

“第二，剩下的人，利用食堂里的桌椅，以我们现在的位置为中心，构建环形防御工事，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第三，如果成功获取物资，必须优先分配给伤员和探索队员，以保证团队核心战斗力的存续。剩下的人，按贡献度进行分配。”

这是一个冰冷到近乎残酷的方案，它清晰地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但无疑是当前局面下的最优解。

然而，在绝望之中，人们需要的往往不是正确，而是安慰。

“这位同学，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一个柔弱却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从人群的另一侧传来。

所有人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生，缓缓地走了出来。她长发披肩，面容清纯，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校学生会的文艺部长，柳依依。

她没有像苏沐晴那样站上高台，而是走到人群中央，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环视着众人。

“大家都很害怕，我理解。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就越不能抛弃彼此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刚才那位同学的方案，听起来很理智，但它把我们当成了什么？冰冷的数字吗？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吗？”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大部分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不！我们是一个集体！我们是天海大学的学生！要活，我们就要一起活下去！”柳依依的眼中闪烁着“圣洁”的光芒。

“我提议，我们所有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唱着我们的校歌，走向那台售货机！我们要用我们的团结和勇气，告诉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我们人类是不可战胜的！拿到食物后，我们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谁也不能少！”

这番话，愚蠢、天真，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人群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应。

“说得对！我们是一个集体！”

“凭什么他们去探险，我们就要干活？”

“那个戴眼镜的，一看就自私自利！”

舆论瞬间反转。苏沐晴站在餐桌上，脸色铁青，紧紧地握着拳。她看着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同学，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着的愚昧的狂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输了，输给了人性。

林宇在桌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对柳依依那套虚伪的说辞嗤之以鼻，但他没有出声。

在末日里，圣母和蠢货，通常是死得最快的两种人。而这个柳依依，两者都占了。

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位置，又往阴影里挪了挪。

王哲在人群中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他高高举起手，第一个响应柳依依：“依依说得对！我们听依依的！”

陈浩皱着眉，看看苏沐晴，又看看柳依依，最终还是选择站到了大多数人那边。他虽然觉得苏沐晴说的有道理，但他无法接受那种抛弃弱者的做法。

很快，苏沐晴、林宇等少数几个保持理智的人，被彻底孤立。

而在柳依依的带领下，一条由数百名学生组成的“团结长龙”，手拉着手，唱着跑调的校歌，像一群被蛊惑的信徒，缓缓地，走向那座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圣地”。

一场盛大的、以生命为代价的闹剧，就此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