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的吓人,火烧柴垛的噼啪声时不时跳响。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喧闹与余喜间,两个最不该掉队的人,竟从未归队。
三郎心口一紧,没说话,一把抓起弓箭转身就走,快得像是被火撵着一般。
“他们没跟上。”他低声说着,步伐却越发沉急。
岳飞一声令下:“张宪、王贵,跟上。”
陆蔻不发一语,身形己然化作一道影子,猫一般跃入林间。
她知道路线,知道柴房的方位,那是她最后看到二人的地方。
柴火未灭,营地西侧黑烟翻滚,焦泥如浆。
几人一路飞奔,脚下的余烬在每一步之下“嗤嗤”作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心头。
柴房残垣下,风吹破布轻晃,如破舟上的残帆。
嬛嬛坐在屋角,双膝并拢抱着弓,指节泛白,一身血污,衣裙破碎,
脸上带着没擦干的泪痕。她眼神空茫,却仍护在沈婉仪身前。
沈婉仪倚墙而坐,头发凌乱,发间斜插着一枚断裂的金簪,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从额角缓缓淌下,却无人顾及。
而在她们对面不远处的地上,一具厢军尸体面朝下倒着,脖颈插着一根半截烧焦的火钳,
耳后深深扎着一枚珊瑚发簪,血迹凝黑,死状狰狞。
三郎几乎是扑进屋里,却在距两人一丈外硬生生止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
“……你们……”
嬛嬛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令人发寒。
沈婉仪艰难地抬头,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如落灰的铜铃:
“没事……己经……没事了。”
那语气不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两个时辰前。
火光如昼,远处喊杀正酣。沈婉仪与嬛嬛守在林边一间废屋中,照看战利粮草,等众人归队。
忽然,树丛猛烈摇晃!
两人瞬间起身,嬛嬛反手拔弓,沈婉仪也己握紧一柄匕首。
一个身影踉跄窜出——破甲斜挂,满身狼狈,是个厢军残兵。
他乍见二人一愣,随即惊怒交加,转身就跑。
“站住!”嬛嬛利箭脱弦!
“噗”地一声,箭矢首入腿腘,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翻滚挣扎。
他怒目望来,吐血骂道:“你们……女人?!不是金军?!”
他扭头看向西周,火起西野,哨声皆寂。意识到自己中计被弃,脸涨得通红,吼叫如兽:
“你们敢骗我?!我要你们陪葬——!!”
他拖着一条血流不止的腿,竟疯了一般扑来!
嬛嬛急声:“婉仪小心!”
她拉弓未及张满,敌人己至眼前。沈婉仪被扑倒在地,匕首被夺,惊叫着翻滚躲避,手脚胡乱挥动。
就在那人举刃欲刺一刻——她手中摸到一截烧得发黑的火钳,几乎是本能地反刺上去!
“呲——!”
火钳生生穿透他颈侧,烧焦的皮肉立即发出一阵腥臭!
但那人仍未倒下,哑声嘶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刀锋一寸寸地扎向沈婉仪的脖子。
沈婉仪只得用双手攥住锋利的刀锋,血立即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这时嬛嬛冲上,拔下自己的珊瑚玉簪闪电般刺入此人脖颈!
那男人全身一震,终于倒地,抽搐数息,再无动静。
血从尸体与她们身下缓缓流淌,两人久久不能动弹。
火光照着她们狼狈的影子,像是两头被逼入死角的小兽,浑身是血,却没掉一滴眼泪。
沈婉仪仰躺在地上,双手剧痛,眼神怔怔,像是魂魄刚刚回到肉身。
嬛嬛跪地将她缓缓扶起,神情克制而隐忍,动作却极轻。
此时三郎一行赶到,看着屋内的血、尸、火钳与她们身上的血污,一时无言。
陆蔻第一个俯身,迅速检查沈婉仪手上的擦伤,用水囊浸湿布巾,小心擦拭:
“伤不深,还好……伸出手,我给你包扎。”
岳飞翻过尸体,脸色一僵:
“黄贵承……庐州司马。”
沈婉仪静静点头,声音干哑如铁锈剥落:
“他以为是金军来了,换了兵卒的普通甲胄跑了出来……
但我认得他。我小时候,爹爹请他来府中做客,说他才学好,会练兵。”
她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只有彻骨的疲倦与清冷:
“我父亲待他如兄……他却杀我满门。”
王贵攥拳,咬牙切齿:
“这种畜生,死得轻了。”
嬛嬛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三郎。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
“他再快一步……婉仪就没命了。”
三郎低下头,眼神如铁,拳头缓缓攥紧:
“我布阵……把你们给算漏了。”
他低声说:“这是我的疏忽,下次绝对不会了。”
火堆被新柴添燃,炭灰上摊开一张粗糙地图。
岳飞持匕首,在地图上刻划:“庐州己乱,厢军残兵虽然大乱,但我们不能久留,得赶紧渡江。”
张宪补充:“再往南是建康,据说康王赵构打着勤王的旗号,在那边聚人。”
王贵皱眉:“咱又不是官军,去也不见得能混得开,不如……换个地方,隐了算了。”
陆蔻轻声道:“如三哥所说,湖州山水交错,水路纵横,我们在建康歇半天的话,再走湖州是最安全的。”
嬛嬛凝望地图,神色难明。
沈婉仪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我和扣子孑然一身,愿从此与你们同行。”
嬛嬛点点头,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
三郎望着地图,许久未语,低声回应:
“建康补充些给养,然后走湖州,我们先找地方过江。”
岳飞叹息一声:“我带小队先往前探路,再定下一步。”
张宪、王贵点头,虽疲惫,却终于有了目标。
深夜,风低火静。
柴房内,沈婉仪靠在墙边,嬛嬛蹲在她身边,细心为她包扎伤口,纤手裹着绷带,一圈圈缠得极紧。
三郎蹲在一旁,正仔细磨着一把小匕首,动作专注,神情克制。
他忽然开口,声音沉而诚:
“我记下了。”
“以后不会再漏算。”
嬛嬛哼了一声,没抬头:“说得好听。”
三郎挑眉看她,嘴角弯了弯:“你喜欢我这么说?”
“谁喜欢你。”她把布角一扯,动作轻得像是怕吵醒旁人,又像怕吵醒自己。
火光映着她转头的侧脸,映出一抹倦意、一分恼意、还有一点谁也读不清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