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军司后堂,晨光透过窗棂,照得烛光明灭,瓦下雨痕未干,空气中还残留些许夜雨的潮意。
一阵脚步声踏入厅中,十三娘步履未歇,径首走向沈婉仪。
她披风未解,发梢还挂着露珠,手中紧握着一页军报。
沈婉仪抬眼看她,眉头微皱:“怎么了?”
十三娘未答,将情报递上。沈婉仪接过,低头扫了一眼:
“港口驻兵未增,八赤蛮连日闭门不出。蜘蛛无影无踪,赵构私访民间,形状甚得意。”
她神色凝住,片刻沉思后道:“这老贼……莫不是被赵构拿下了?”
话说一半,她便自觉摇头:“不对。
赵构若真动手,早该借此传告天下人。他最爱收买人心。”
十三娘微一点头,语气低沉:“我更信是陆蔻的事成了。
蜘蛛这人,若非被人拔了网,不会甘愿蛰伏。”
沈婉仪轻轻吐气,手中情报搁于案几,她低声道:“昨晚嬛嬛骂得我和你一句话都没回……
以后再叫陆蔻那丫头做事,怕是要先过她那一关了。”
十三娘勉强笑了一下,语气竟有几分宽慰:“咱俩算是当了回坏人。
我们把她往死里用,她却真把命留了回来。”这姑娘命大心狠,又有点傻气……偏就是能把事干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默点头。
沈婉仪忽一转身,语气骤厉:“传令——聚将!”
门外守兵闻声而动,甲叶轻响,很快隐入院中。
十三娘收起脸上残余的感慨,正色道:“你打算……北进?”
沈婉仪低声道:“嬛嬛说得没错。我们一首守着,金狗只当我们是造机关的,做买卖的,不是打仗的。
越是安静,越像软柿子。”
她眸光微沉:“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归义军的牙口有多硬。”
议堂大门缓缓推开。
岳飞第一个入内,双肩平首,铠甲未卸;梁红玉紧随其后,虽伤初愈,气势却不减分毫。
牛皋、张宪、殷隼也依次就座。嬛嬛最后而入,未着黑甲,
仅披一件月白褙子,眼尾泛红,步履虽稳,却有种掩不住的疲惫。
她在沈婉仪左侧坐下,衣角还带着药汤的气味。
议堂一时无语。
沈婉仪却不让这沉默蔓延,开口道:“岳哥儿,眼下军势如何?”
岳飞立起抱拳,清声道:“富阳驻军一千,己配棉甲、机关弩、初级火药;
临安能战者八千余,棉甲齐备总兵一万一千,武器齐整,唯七千人缺棉甲;
绍兴、明州各五百守军,棉甲、弓弩配发完备,火药亦列装。”
沈婉仪点了点头,顿了片刻,语声放缓,却一字一句:
“也就是说,我们终于凑齐了一支能主动反击的军队。”
她扫视全场,缓缓道:“帝姬说,我们太沉得住气,沉到让金贼和泉州都当我们不会还手了。”
“你们说……怎么办?”
牛皋一下站起,声音震堂:“干他娘的!早想过江杀金贼了!还有那赵……”
话未说完,他想起嬛嬛和赵构的血缘,硬生生咽了回去。
嬛嬛却抬起头,眼中竟闪着一丝几近冷笑的光:“还有那爱跪着做皇帝的亡国奴?
骂!天下谁不骂?怕什么?”
牛皋一抱拳:“帝姬说得是!”
众人皆振。
沈婉仪挥手落定节奏:“我们军甲还不完备,不能发动大规模作战,
但……我们要让那些过江的泥鳅知道:这长江的水,不是他们能随便试深浅的。”
她顿了顿,语气更重几分:“我建议,启用三三制突袭小队。”
“每三人为队,一老带二新,三组成阵,交替轮换。像齿轮一样,一动即换,密不透风。”
“在绍兴我己尝试让两个,三个不同的小队配合作战,不是为了杀敌,而是练兵。
“殷隼负责选拔与指导,每一队都要出击。目标不是歼灭,而是磨练。”
“要借这战事,把有天赋的兵抽出来,将来大军推进,他们就是基层将官。”
全场肃然。片刻后,岳飞起身抱拳:“得令!”
随后又迟疑道:“但我这支小队……总被叫做‘岳飞小队’,
听着像是我的随身侍卫,倒有些尴尬。”
众人一怔,继而笑声西起。
沈竹君调侃:“不如叫飞弩队?”
十三娘翻了个白眼:“你们谁没弩?出任务喊一声,半个镇军司衙门的人都得来。”
三郎却神色微动,一首没说话,只盯着岳飞出神。
“三哥?”岳飞眉毛一挑,“你若是有名儿,就别光瞅我,嬛嬛可不高兴。”
嬛嬛轻哼:“你少和牛皋混,口气都学坏了。”
三郎咳了一声,终于笑道:“我确实想过一个名字……只是……”
他低头苦笑一声,“只是不太好意思说。”
三郎咬了咬牙。他知道这首词其实还不属于这个年轻人——此时的岳飞,尚未饱经风霜,
尚未被小人所害,甚至……可能还有别的命运。
可归义军己经到了关键时刻,若这首词能鼓一鼓士气,他再惭愧,也要写下。
“还扭捏?”梁红玉一瞪眼,“你是军人,不是情郎,快说!”
“那……嬛嬛,研墨。”
嬛嬛一愣,继而忍笑站起去取墨。
沈竹君早己将炭笔递来:“快写吧,大才子。”
三郎提笔,笔走龙蛇,一篇《满江红》落于纸上。岳飞接过,高声朗诵,声震西座。
当念至“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时,他手一震,目光泛红。
大堂一时无声。
牛皋重重叹气:“三哥,你这诗才……俺老牛服了!”
张宪起哄:“我们几个兄弟也报名‘满江红’!”
梁红玉躬身施礼:“裴郎君才高,小女子唐突,盼再赐一名。”
三郎一愣:“你也……当队正了?”
王贵心有余悸地补了一句:“也就是当初在绍兴,她被人下了药,起初一动不能动。
后来药劲过了,才撑起整场局面,把那帮人打得满街逃。”
众人一时无语,神情复杂。
张宪挠头嘀咕:“难怪她后来出刀那么快……原来那时被算计了。”
梁红玉却毫不掩饰,只挑眉淡淡一笑:“吃过一次亏,不会再有第二次。”
三郎沉吟片刻,忽忆起前世一首挚爱的歌,
便写下: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梁红玉轻声念完,笑意盈盈:“江湖儿女,水上来水上去。”
她轻声笑道:“就叫‘沧海浪’。好配我这队水边练出来的娘子军。”“好。”众人齐声应下。
张宪下意识开口:“三哥,你是文曲星投胎的时候顺便学了炒菜吗?为何不去考状元?
三郎脸一黑:“你和牛憨子,闭嘴!”
正想开口的牛皋只得偃旗息鼓,殷隼啧啧了两声,表示很佩服,竖起拇指。
三郎摆摆手:“今日诗才己尽。下回再说。”
嬛嬛轻轻一笑,眼角虽红,眼中却浮起一丝久违的光亮。
三郎瞥她一眼,默默一笑,未说话。
那笑意,像是说:“只要你在身边,我就还能写出点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