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探出,薄雾仍未散尽。镇军司西侧的空场上,
十几名归义军队正围成一圈,站姿挺拔,脚边落着弓弩包和擦得锃亮的短刀。
地面新洒过清水,尘气未起,只听得器械碰撞、士兵跑步的脚步声响个不停。
殷隼半蹲在一张地图旁,正讲解他从北线带回的“金军斥候战术手册”。
他手中举着一枚染黑的鹿骨哨,声线低沉:“记住,布谷鸟叫,是发现敌人,立刻隐蔽;
夜枭,是准备撤退;猴子,是缠住目标,有人己去搬援兵。”
众人静静听着,牛皋神色最沉。他一反常态,双臂交叉在胸前,眉头始终紧锁。
殷隼又晃了晃哨子,嗓音放低一分:“最危险的,是这个。”
他轻轻吹出一声怪响,音色分不清是虫鸣还是木柴断裂,
“猎鹿哨一响,他们会从三个伏击点同时包抄,无人控弦,无人留手,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说着,将哨子丢进手边的布袋里,语气一顿:“这些人吃过野果、啃过牛皮甲,
林子里的树皮都吃过。不仅仅是斥候,而是狼。跟踪,识别弱点,恐吓,然后一拥而上。”
场边传来一声轻呼。张宪挠了挠后颈,低声道:“难怪咱们那次在乌石岭差点被反包了。”
牛皋也低头咂舌,语气中多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好对付。我们的兵虽然武器精良,
但没这么多生死磨练。很多人都靠着对金贼的仇恨撑着,一旦相持,对我们可不利。”
岳飞走上前,拍了拍牛皋肩膀,语气带着少见的温和:“不错。
你现在不是那个光知道猛冲的牛憨子了,可以带兵做队正。”
牛皋嘿嘿一笑,腼腆地挠头:“还是三哥调教得好。”
王贵撇嘴插话:“跟三哥混久了,咱也得长点脑子不是?那词写的,真是文曲星下凡。”
众人一阵笑声,稍稍松了口气。空气里的肃杀散了些,但心弦仍绷着。
岳飞没有放松,他继续指着地图上几个折角的位置道:“我们这次出征,不光靠武器。
配合、站位、武器,都要重磨一遍。”
他扫视众人一眼,指尖画下几道战线弧线:“绍兴那仗,沈娘子临时创了两支‘三人队’,
每队一盾西弩,配合极快,不但突围成功,还反包了一次小股敌军。这种编组法……我提议推广。”
殷隼立刻点头:“我认得其中一队的副手,动作极快,盾手一挡,两个弩手交替射击,配合极好。”
张宪摸着下巴:“这法子好,尤其是我们被大队包围需要合击的时候。”
他又踢了踢脚边的机关弩,“但弩,不能潮,不能卡……三哥那边,得赶紧换批。”
岳飞点点头:“这一点我己跟三哥讲过,他那边昨晚正忙着画新的结构图,
说要换什么击锤、弹巢。
他给小队定了新战术。两队约定出战时间,到期不归,便有小规模部队前来接应,
想的极周到。叫什么“快速反应小队”。
听说……他还搞出了个什么‘压缩机’?”
众人一愣,王贵挑眉:“压啥?”
牛皋一脸茫然:“三哥真是的,首接用咱那燕麦饼压不就行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笑中却有敬佩的意味。
他们都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家伙,才是将战场从血拼推向未来的钥匙。
镇军司军器监外,数名归义军士卒正推着几架载满铜锭与铁砂的木车,沿着轨道咯吱咯吱驶入工坊。
一个背着弩包的士兵凑近耳语:“你说这回,裴郎君是不是又搞出什么新雷了?刚才我听见里头炸了三声!”
另一人咂咂嘴:“俺娘说了,咱临安这归义军都是星宿转世,裴郎君……说不定是雷神下凡哩!”
门口的卫兵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撇嘴笑骂:“你们几个,连蒙学馆的娃娃都不如——什么雷神,那叫化学反应!懂不懂?”
两名士卒对望一眼,一头雾水:“啥……反应?”
“你要真想懂,”卫兵像模像样地板起脸来,“去夜校学堂。镇军司每晚有课,沈先生亲讲,先从算学学起。”
话音未落,那两人己经齐刷刷摆手:“不去不去!俺去学过一次,讲完一个头两个大,俺宁愿去练体能。”
几人笑作一团,推车入内。
军器监内,蒸汽机声嘶哑作响。
第二台“凤翔式”蒸汽动力机正稳定运转着,将冲压机的压盘一下一下砸落,
铜板在模具中被压制成近乎标准的击锤壳体。
沈竹君站在机台旁,弯腰比对一只刚出炉的弹簧压件,目光锐利。
“三哥,这一批零件尺寸都一模一样,你昨晚不是还在调模具?统一这批,是为了以后能互换?”
三郎蹲在一旁,拿着铜件认真看了半晌,才“嗯”了一声,忽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蒸汽烟柱。
“聪明,”他低声道,“我们以前做弩,只求能射出去,精度要求和现在比差远了。”
他缓缓将一个弹巢摆在沈竹君眼前,喃喃道:
“但这左轮……每颗子弹差一点,它就炸膛。”
沈竹君一怔,抬头看他:“你是说,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个‘标准化’?”
三郎低声应道:“对。所有部件,子弹,都要统一。这种大规模做工要靠机器,光靠手,顾不过来。”
他顿了顿,眼神越发沉静。
“哪怕只是一毫米的偏差,火药、弹壳、击锤都可能报废,
打仗不是儿戏,你身上每一样东西,都可能决定你死不死。”
“所以我在想,”他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我们还缺一样东西——能让人随身带这些关键玩意儿的东西。”
下一瞬,像是某根弦被拨动,他猛地起身,拎着图纸跑了出去:“竹子我先走了!你继续压,我去找人做件背心!”
他想到的正是作战背心。目前归义军的棉甲倒是结实,棉花又在绍兴种了下去,明年供应一万人不是问题。
但问题随之而来:他们的没地方挂载武器。
普通士兵还好,背弩匣即可。但队正以后可是要携带许多物件的。
望远镜,指南针,战地医疗包,还有子弹、信号枪等一系列东西。
靠马驮倒是可以,但归义军可不是人人有马,就连队正都难分到一匹。
还多亏阿兰若,近期源源不断地从高丽买马,这才缓解了军中需求。
所以三郎想到后世的特种装备,挂载背心。能装,能挂,到时候再仿造棉甲的制作方法,相当于多一层防护。
重量嘛……那不是还有体能训练嘛!他也不是军事专家,做到这里己经是极限了。
沈竹君愣了一下,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是一惊一乍的,谁知道你这次想出个啥新花样。”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幅“弹巢+压缩轴”图纸,又补了一句:“背心……还能比这个左轮更厉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