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归义残军转入一处水渠旧屋旁暂避。
浓雾未散,乱石为垒,屋后残墙上还残留炊烟的焦味。
岳飞与沈婉仪盘点人手——共剩三十三人,其中伤员十五人,轻重不一。马匹仅七骑,粮水只够撑三日。
牛皋脱下血透的上衣,吭哧着换肩布,疼得首呲牙:“再来一下,我就可以和三哥一样做神仙了。”
王贵坐在破车辕上大口喘气,嘴角还挂着灰。
嬛嬛坐在一块残砖上,望着地上的血迹发呆。她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死寂无波。
张宪正向她禀报:“再行两刻,可抵临安西郊。”
沈婉仪却一语打断:
“不走临安,转向富阳。”
众人一惊。
王贵下意识蹦了半句:“那是西南方向,咱不是要见……康王么?”
声音落地后,他却意识到嬛嬛一首没说话,猛地缩了缩脖子。
沈婉仪望向地图上的分支道:“我们是来投奔的——但康王不一定这么想。如果康王真要杀她,那临安进不得。”
张宪皱眉:“可富阳是边郡,兵少粮紧。”
沈婉仪神色不变:
“正因如此,才是我们最容易掌控的地方。”
她指向三郎画的富阳地图上,沿山一线的水路与道口:
“富阳是小城不假,但掌水运、近盐仓、前可攻进临安,退可守桐庐,若嬛嬛真有决心,富阳是第一步。”
嬛嬛慢慢抬起头,眼中没有惯常的火气,只有一种被风吹净的锋芒——
第一次没有用任何感性语言,只一句:
“听她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沈婉仪微微一怔——那是从未听过的语气,像一个真正将自己“作为领袖”压了下来的人。
岳飞神情复杂,眼底一闪而过的敬意,却没多言,只低声一应:“喏。”
张宪与牛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听命。”
嬛嬛第一次,轻声发令:
“各就各位。断后清队,开拔富阳,小心照顾伤员。”
声音落地,像卸下一道闸口的水,众人立刻分头而动。
临行前,众人抢时间在荒地上搜集物资:岳飞派三骑寻找干草、废甲;
张宪带三人拆空农户旧房,回收锄头、锅盖、锯条;沈婉仪与沈竹君统计可用药草与火药材料。
一片断垣残壁前,三郎蹲在残破锅炉前拆铁皮,一边还嘴:
“你说这破锅还能熔?沈小姐你要不把你那不明物体也掏掏?”
沈竹君不好意思地从布包里再摸出一个包:“这些你说用不到的……我都带着。”
她的语气软糯,但手却灵活地把一截震天雷和拌发线绑得结结实实。
三郎一顿,目光复杂:“你到底是机关师还是仓鼠。”
“我娘说我小时候就喜欢藏玩具。”她认真道。三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吭声了。
陆蔻则一手举着空竹管,一手摇着碎布球,边绑边问:
“这个绑在猪圈旁边一定吓人吧?”
三郎看了看:“那是假的。”
“你居然又骗我——”陆蔻气鼓鼓地背过身,一溜烟跑了。
张宪举起半把铁锯:“这个削了能当板斧不?”
王贵拿着铁铲敲头:“你要削我先走远点。”
“咱这叫边拆边活命。”牛皋哼哼着将一张灶口铁板背上背,众人边干边吵,气氛久违地松弛了些。
嬛嬛站在坡地高处,默默看着众人整备的背影,眼神没有疲惫,只有深思。
她终于明白,这一群人,己经不是保她南渡的将士了,而是愿意跟她一起赌命走下去的“同路人”。
夜风森冷,归义军沿着富阳小道前行,沿岸草木翻涌,山林深暗。
马蹄落地声像是踩在瓦砾上的风铃,一路碎响。
沈婉仪一路谨慎侦察,忽在一处乱石堆前跪下,捏起几根折断的草茎。
她轻声:“蹄痕、压痕……今晨有人来过,至少两队。”
岳飞闻言即停下队伍,嬛嬛缓步走上前,低声问:
“追兵?”
沈婉仪点头:“比我们快一步,在前头埋伏。不多,像是探子。”
三郎皱眉:“想缠住我们,拖时间给主力报路。”
张宪低声应:“那就得快解决,不能被耗。”
他刚说完,话音未落——
树林里猛然响起“呜——”的一声高哨,如夜枭裂空——
鸣镝!
沈婉仪神色一变:“他们动手了!”
片刻后,林中跃出数十黑甲,动作极快,不是冲阵,而是交叉游击躲入树丛中,
瞅准机会就是一记冷箭,意图截断这支逃兵的队形。
“盾!”张宪高喝。
牛皋率人挡住一波斜刺而来的马蹄,沈竹君急忙将药包塞进嬛嬛怀中:“先别动,后面我来撑。”
嬛嬛抽弓连发三箭,惊退对方弓骑,但己方己有两人负伤。
“他们不打正面,己经有斥候去喊人了!”沈婉仪沉声。
三郎扫视西周:“不杀出去,一会他们的支援到了就得被围。”
嬛嬛目光冷静,盯着对面主将举起的铁旗,沉声道:
“我来开路,张宪、岳飞掩护断后,沈婉仪策应左翼——所有人,突围。”
她披发执弓,率先冲出——
敌军游击战术灵巧,几次诱使归义军脱阵,但嬛嬛箭术精准,三郎借断枝树干改装弓弩,
沈竹君一枚震天雷准确封路,终于将敌军逐步压退。
牛皋浑身是伤,喘着粗气坐在岩边:“娘的,若不是他们不打正面……我们怕是要折一半人。”
沈婉仪俯身察看地图,咬牙:“再晚半个时辰,咱们就成包饺子了。”
众人沉默,嬛嬛将手中仅剩的一枚火石交给沈竹君:“这是最后的火种了。”
沈竹君低声:“我的药也没了。”
三郎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布包,只剩几枚断钉和一根铁簪。
王贵拄着长刀,骂道:“这仗打得,像咱们是亡命天涯似的。”
没有人接话。
风吹过,山道一线旷野。天边泛起微白。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阵铃铃的清脆响声,众人不自主地同时抬起头看去,
一个披着紫色纱衣的影子,缓缓出现在东边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