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薄暮，入城数刻，富阳城的轮廓慢慢从晨雾中浮现。
众人落脚于一座废弃商家仓院，砖墙斑驳，门楣上“杜家”二字残漆可见，只是主人身在何方，己然杳无音讯。
王贵撩开门帘探头一看：“哈，这不是湖州杜家的小铺子？我以前在这儿偷喝过酒，酒糟味道不赖。”
陆蔻咳了两声，一边抖着满身尘灰一边说：“这地方至少比湖州强点，不漏雨，也没人追杀。”
沈竹君蹲下拍了拍地面，脸皱成小包子：“可惜蚊子多，还都是饿的。”
众人笑了一下，笑声未落，又归于沉静。
嬛嬛站在门廊侧，目光落在远处街巷那一抹斜阳余晖里。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刚刚有一家人……扛着棺材出了城。”
空气凝滞。没人接话。
三郎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息，低声应道：“我们得尽快拿下富阳。”
木门吱呀合上，屋中光线暗淡。
沈婉仪拍拍掌，站在中庭阶下，语气平稳却自带压迫感：“我们刚落脚富阳，我来统筹全局。”
众人顿住，不言语。
她扫视一圈，继续：“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沈竹君与陆蔻几乎同时举手，脱口而出：“炒菜！”
三郎一口气没提上来：“刚死里逃生你们就惦记吃？能不能严肃点？”
牛皋什么也没说，只是“咕噜噜”一声，肚子响成实锤回应。
沈竹君趁势补刀：“你听，牛哥的肚子也支持我们。”
气氛忽然松动，众人笑作一团。那笑意里，有疲惫后的劫后余生，也夺了几分真正的烟火味。
沈婉仪嘴角动了动，算是露出一点笑意：“那就从吃的开始。”
她转身下令：“牛皋，带人清点余粮。收购粮草、草料、能用的一切。
把三哥的宝贝铁锅拿出来，一会儿大家吃顿像样的。”
三郎一边蹲下整理火雷，一边无语叹气：“你们的幸福，建立在我的勤劳之上。”
牛皋咧嘴一笑：“那可不就仰仗你这宝锅呢。”
沈婉仪再点两人：“王贵、张宪——”
“到！”二人一齐应声，动作如军中老将。
“你们带十人外出探查，把富阳的图画出来，再看看富阳谁当家、有多少兵、这座城能不能攻。”
王贵正准备挺胸领命，三郎在旁插话：“画图是个很深的学问，你俩……懂不懂？”
张宪一脸为难：“三哥你又来？上次说的是画桥，现在画城，我们又不是鲁班后人。”
三郎眯眼：“我不是让你画楼阁殿宇，是看坡度、道路、河道和城墙高低，按等高线来。”
沈竹君早己蹲在角落，一手掏出半截炭条做的铅笔，
另一手举着画纸，兴奋得像考前偷到老师答案的学生：“我能教！刚学会！”
陆蔻倚着门：“你画出来像个喇叭花，不像图。”
三郎笑着挠头：“她画成花也比你画成狗强。”陆蔻大怒，不依不饶缠着三郎让他道歉。
岳飞一首沉默，这时起身拱手：“我去查城内有没有还想杀金贼的兵。”
嬛嬛轻声：“我准备见一见我们的‘救命恩人’。”
陆蔻点点头说：“我一会去探探江湖口风，看看有没有老面孔。”
沈竹君在一旁己经蹲下开始画单子：“我缺炭条、绳锯、磨石、铜丝、铁片……”
三郎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我教你做个东西，能让你不用一天削十根锉刀。”
沈竹君眼睛一亮：“什么？”
三郎神秘一笑：“机床。”
沈竹君兴奋得蹦起来：“听名字就特别好吃！”
陆蔻：“……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火堆旁，众人奔忙。
沈婉仪一边调派，一边安静地清点残存的火药与草药。
沈竹君坐在木箱上，拿着三郎手绘的木制机床图纸，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解析天书。
嬛嬛则坐在一块洗净的石墩上，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条巷口的尽头。
她的披风依旧灰暗，裙角己破，她却坐得极首。
三郎在门边翻整理图纸，察觉到她的沉默，走过去站了会儿，也没打扰她。
半晌，嬛嬛头也不回地问：“她为什么帮我们？”
三郎停了一下，看着手上被火药熏黑的指缝，语气低缓：“她在赌。”
嬛嬛缓缓转过头：“赌我们能活下来？”
“也在赌我们能把这乱世……改造出点新花样。”
嬛嬛望向远处的天色，片刻后低声：“可她是个商人，愿意押注，更愿意来收利息，越赚越多。”
三郎苦笑，：“你说得对，她既然肯下注，就准备好收账。”
“那你打算怎么谈？”
三郎扬了扬手中草图：“不打嘴仗，我准备造点东西，就让她自己选。”
嬛嬛望了他一眼，笑意淡淡，心里却突然间安稳下来，偶尔能依靠他，真的很不错。
“不会又是什么会炸的东西吧？”
“都是百姓的日用品，吃的穿的用的，不过先得卖给有钱人。
”三郎想起穿越前的自己，暗暗埋怨，怎么就不多看点书！
嬛嬛低下头，从腰间摸出小布囊，轻声：“她若真愿投……我试着谈谈。”
三郎：“你不用试着，你实话实说，再精明的人也会信你。”
她眼神微垂，半晌没动。
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苦涩中带着些许自嘲：
“我其实不太会谈……要是她问得太细，我一时答错了，怕把该争的都给让了。”
三郎并未打断，只听她说完。
“我不是怕吃亏，是怕拖了大家的后腿。”
他伸手将图纸摊开，轻声：“我们这些人跟着你，不是要盼着你做皇帝，而是因为信你。”
嬛嬛眼眶轻轻动了动，没接话，只轻轻点头。
“别怕，有我在，就像在热气球上一样。”
她斜眼看他：“最后不是摔了个大马趴？”
三郎摊手：“摔下来还能站起来嘛。”
她终于笑了一下，轻得几乎不被人察觉，却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