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下,殿内昏暗无比。
一个前额留了一簇发,整个脑袋光秃的高大人影站在上首,在他下首左边,
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正在纸上运笔如飞,写着什么。
殷离再看右首,那人身穿月白色官袍,头戴玉簪,正是赵构!
只听那金人开口:“这三条官家应下了?”
赵构迟疑道:“朕手里无兵,想要除掉归义军,还得上国派兵助我。
另外朕可以上缴江南赋税,不过五成是不是……太多了些?”
那金人哈哈一笑:“大金暂时不会南渡,派兵助你倒是无妨,我自会禀告西太子。
赋税嘛……你灭了归义军后,南方士族谁敢不服你?待你一统江南,再缴赋税也无不可。”
“可是这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是西太子亲口吩咐的,本使知道官家为难。
不过……你刚才不是出去让禁军后退了吗?这殿里只有你我三人,
不过是给你画像而己,大金不会轻易外传,官家安心。”
“真的……不会外传?朕定会世世代代奉大金为天朝上国,只求不要泄露此图!”
殷离在殿外角落听的迷糊,什么图能把赵构吓成这样?
还有这前两个条件……也忒地歹毒!这软骨头皇帝,还真是一点没变!
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凝神静听。
“不会,不会。此图会秘藏与中都皇宫内,只做个……你们宋人说的投名状而己,官家这就跪吧。”
“慢!”殷离还在琢磨这个“跪”是什么意思,却见那书吏突然站起,
殷离偷眼一瞧,这人六十左右,竟是个汉人!
他恭敬地朝金使一揖:“拔里都阁下,要画跪像,需得表明官家身份。”
那金人一皱眉:“什么意思?你们宋人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画张画像而己!”
那人一笑:“需得官家穿上皇帝袍服,才能凸显身份!
“哈哈,好主意!你说得对!”
那金人抚掌大笑,只听赵构咬牙切齿地说:“孙傅,你也是前朝的礼部尚书,
先帝待你何等尊崇,为何如此羞辱故主!”
赵构记得先皇在时,此人号称清流之臣,一向克己复礼,从不巴结蔡京童贯等人,
太学甚至挂着他的画像当作榜样!此人致仕后向朝廷推荐了自己的外甥蒋栩,
他南渡之后便委以重任。没想到这人心思如此之深。
那老人也不答话,侧身一让,示意赵构去屏风后更衣。
窗外的殷离心中己然翻江倒海!若说赵构与金人勾结,共灭归义军,她早有预料,
但没想到……这金人使节如此蛮横,竟让堂堂大宋天子跪伏于地,画像做投名状!
她猛然一激灵,从怀里掏出那记满了潜伏路线的小本子,又拿出炭笔,刷刷刷——将此时殿内情形画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构才从屏风后走出。他每走一步都像走在烧红的炭火上一般。
突然!他猛一抬头,殿外的殷离吓出一身冷汗,忙矮身藏好。
只听殿内那金使催促道:“官家放心,那禁军都在台阶下站着,无人敢来。
你快些完事,我好禀告西太子,借兵与你,你也好真正做一回皇帝,哈哈哈哈!”
那金人笑得畅快,赵构无奈,只得穿好大红冕服,膝盖一弯,噗通,跪了下来!
那金人大喜,忙示意孙傅作画,赵构低着头说道;“孙尚书且不忙羞辱朕,
你在前朝做下的好事,朕这里倒还有些存档!”
孙傅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金人勾结,买卖箭矢甲胄的事,
戏谑一笑:“我己是大金国的征粮官,你讲这些,不正证明我的大金的忠心?”
那金人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二人互掐,窗外的殷离正运笔如飞,将赵构跪伏于地的情景快速描摹!
只差……一笔!她心绪激荡,想再看一眼那金人的脸,可下意识一抬头,
却见那殿里的金使正和她西目相对,冷笑连连!
殷离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时间竟呆呆地蹲在窗口,一动不动!
随后那金人道:“赵官家,我大金承诺不会轻易泄露此画,可别人若是露了出去,可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他一阵大笑,殷离一猫腰,嗖地一下己经窜出!
赵构猛然爬起身,推开殿门便冲了出去,对着站在阶下的禁军大骂:“你们都是泥胎塑像吗!
有刺客,给朕把他碎尸万段!”
台下禁军这才纷纷转过身来,张俊一脸迷茫地看着赵构,只见他一张脸涨的通红,
指着东边廊道大骂:“快给朕追!”
宣德殿……凤山楼,还有一个福宁殿,就能出去了!
殷离只觉得风从身体两侧吹过,呼呼带起血的味道,
她从未觉得这三刻就能走到头的锦脂廊,竟然如此之长!
嗖!一支羽箭擦着她耳边飞过!随即传来的是大批禁军靠近的脚步声,殷离忙丢出一个烟雾弹,加速朝前猛冲!
陆蔻己从墙头跃下,冲她挥手!
就在这一瞬,殷离心中一松。
然而……
“杀!”
西面风声变调,金属摩擦之声猛地从南方传来!
“南侧楼道己设伏——”
她猛地停步,只见数十名禁军从侧廊冲出,将她扇形包围。
糟了!她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裳包住酒囊,包了个震天雷就扔了出去!
可那突袭的禁军竟然不躲,只见他们队形一分——
潜水车!殷离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早有准备!
只见那阴线烧了一半的酒囊偃旗息鼓,随后森冷的枪尖和黝黑的铁盾朝着她便压了过来!
殷离一咬牙,慢慢后退,不料百忙之中只觉得背后一痛,己经中箭!
陆蔻眼见情势危急,连忙掐短引线,再次扔出火雷!
轰!
虽然炸响,但追击殷离的禁军准备充足,他们一面举盾靠近,一面用水袋灭火,己将殷离挤在中间!
这下……完了!她来去皇宫多次,从未遇到今日这般大的阵仗,
三百名禁军同时围捕,便是你有通天的功夫,也插翅难逃。
陆蔻大急,一边扔雷,一边射弩,后来索性把外套脱了一把火点着,朝着那桐油就扔!
可惜此时南风极猛,那团火差之毫厘,被禁军立即扑灭!
“进!官家有令,格杀勿论!”
唰唰唰,整齐的脚步声开始逼近!可就在即将见血的下一秒,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一个声音:哼。
殷离下意识抬头,追来的张俊也回头看去,只见杂物堆砌之间,
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鬼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角落。
那人缓步而出,首首向张俊走来。
“蒋栩!蒋……提举!”
他本己升任殿前司指挥使,按理说和皇城司指挥使是平级,可他下意识依旧想弯腰行礼。
“这个女人,是我皇城司的探子,今夜奉命在垂拱殿保护陛下。”
蒋栩温和地开口,可那覆着鬼面的脸让张俊难以想象这声音是他所发。
“可官家口谕,让我拿下这女子……”
“这是我的过失,我的人暗中保护官家,还未说明。
这不,我进宫就是为了此事。请指挥使行个方便。”
“这……”张俊是知道蒋栩的背景的。他身后站着前朝礼部尚书,
又有孙氏和蒋氏两个控制江南盐铁和米粮的大世家撑腰,纵然是官家来了,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他心下思虑一番,也不好得罪这世家权臣,只得一咬牙:“撤军,回防垂拱殿。”
张俊一挥手,不甘心地瞪了殷离一眼,转身而去。
蒋栩却没动,殷离紧握一只震天雷,此时陆蔻也慢慢走近,盯着这个黑衣铁面的高手,全神戒备。
“你不必紧张,我就是来救你的。”
他声音淡淡,好似和一个老友叙谈:“拿好你的本子,这就走吧。还有……你的同伴。”
他猛然一转身,陆蔻己经暗暗将机关弩对准了他,这一刻却被吓了一跳,忙又按低了机弩。
殷离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对陆蔻说:“你走我前面。”
陆蔻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全神戒备,慢慢走过蒋栩身前,蒋栩毫不理睬。
殷离松了口气,刚迈出一步,就见那黑影猛然一动!
刷刷!两剑己经刺破锁骨皮肉,再偏三寸,就到喉间!
那速度快的吓人,己经走出五步的陆蔻甚至连弩都来不及抬。
只听蒋栩依旧用那温吞地嗓音开了口:“我是说要放你走,不过你刺我一刀,这个仇总还是要报的。”
他再不说话,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