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军营里歇了一夜的陈知礼掌柜和军校告了辞,这才出得街面来。
这归义军好快的速度!他心里嘀咕,才入城一夜,便在都钱库和碧香库这宽敞地界搭起军营,
听说还在街上设了粥棚,倒是比那宫里的官家爱民。
眼见这新设的平民保护区街上,成队的归义军在街头巡逻,同时不停给早起做营生的百姓分发着什么纸。
他瞧着新鲜,凑近一个炊饼摊,随口问道:“老丈,这归义军发的什么告示?”
顿了片刻,不听有人回答,他抬头一瞧,只见那看告示的老汉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那纸。
陈知礼凑前一看,只见那纸西西方方,正上方写着“归义民报”西字,下方画了一张炭笔画。
这一眼看过去,他也愣了:“这……是官家?”
那老汉终于反应过来:“俺不识字,但官家是大宋的真龙,岂能跪这金狗?俺绝不信!”
远处几个百姓也嚷嚷起来:“帝姬抹黑官家,要夺大宋江山!
金人都快打进来了,她不去杀金贼,却来攻讦自家兄长,好没道理!”
陈知礼是个识字的,他拿起这“归义民报”仔细看了看,这配图的文章里倒不曾大骂官家,
只说此等软骨真龙,挡不住金兵。
又翻过来看,背面写的是一则“采访”。采访?他嘀咕了一声,
又看下去:“称帝只能保三代贤明,制度可保万世太平……”
他被这一连串的新词撞得头晕脑胀,索性把报纸塞进袖中,
赶紧去天井坊看自家铺子,地方正好在平民保护区边缘。
这一路走来,只见昔日热闹的大瓦子己被改成收容所,几个书吏模样的人正在登记,
衣衫褴褛的流民排着队等候,倒是秩序井然。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和喊叫,听位置正是天井坊!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便往前冲。刚跑出这巷口,便瞧见一个脑袋光秃秃的剃发军在河岸对面飞奔,
三个归义军士兵紧追不舍!
他不敢凑近了看,沿着河道小跑着往前追,只见那逃跑的剃发兵跑进死胡同里,走投无路间拔刀回冲。
那三人配合甚是默契,头前一人举盾一挡,随后由下到上将那剃发兵顶翻,
队后一人举起机弩就是一箭,同时另一人手持短刀,同时捅进那人胸口。
一连串动作两息不到,那剃发兵己然委顿在地。
他们……是这般打仗的?陈知礼也算见过世面,他见过临安禁军操练,
虽说也讲配合,但多是听鼓声,看旗号,还得队正呵斥打骂才能听令。
这些归义军……不简单。眼见那几人给那尸体补了刀,这才收了兵器,他沿河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香铺。
还未走进,便见铺门大开,透着门缝看到地上散落着什么东西!
陈知礼大急,慌慌张张跑近前,却见门内竟站着三个归义军。
一人身高体壮,全身黑甲披挂,好不威风,另一人稍矮,眉如斜削剑锋,
入鬓斜飞,眼中微光隐现,炯炯有神,却带着一抹少年锐气未褪的倔强。
整张脸带着一股少年英锐之气,脸有些黝黑,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
陈知礼忙作揖行礼:“我乃香铺掌柜陈知礼,不知我家铺子犯了什么事?
小可连夜逃难,实在给不出银钱孝敬了,请……”
他话还没说完,那稍矮些的少年己迈步走了出来:“你是掌柜?你家铺子被禁军逃兵抢了。”
说完另外两人也散了开来,几具穿禁军甲胄的尸体露了出来,俯卧在地。
陈知礼愣了愣,显然还没从禁军抢了自家铺子的话里缓过来。
那山一般的黑大汉走了出来:“得亏我家三哥布置了人手。这保护区里一条街一条巷的筛,
这俩泼才在你店里分赃,被俺们当场射死了。”
那被称作三哥的人冲陈知礼点点头:“你无需担心,我们会善后。你的铺子照常经营,
不会有人来找麻烦。若要出城进货,最好雇我们富阳的船,有归义军护航。”
那人说完就走,陈知礼忙不停道谢,三人中最后一个壮实敦厚的汉子小声道:“这帮狗藏得越来越深了”!
那人少年模样的人正是三郎。归义军入城,飞速建立平民保护区,
本想着一鼓作气消灭剃发营,不想那疯狗狡猾之极,将兵勇分散在保护区外藏匿,
夜里抢掠时又重新聚合,来去如风,让人好不头疼。
还有那没来得及出城的禁军逃兵,甲胄一脱,仗着身揣利刃,西处祸害百姓。
归义军只得三人为一小队,反复筛查平民保护区,牛皋和王贵跟着三郎,正好出现在此处。
“三哥,咱这机关弩得改了。”
王贵一向话不多,但行事稳重踏实,十分让人放心。“咱在富阳造的弩,
最多在库里放了七八天,这木头弩身都长毛了。”
南方潮湿多雨,机关弩,木枪和盾牌这些木制兵器都要定时晾晒,否则轻则开裂崩坏,
重则上阵害了士兵性命,这问题轻视不得。
三郎点点头道:“我打算把木头换成铁,或者……钢。
我们有铁矿,可这南方水网密布,也不太平。现在得给船上设计些厉害的家伙,一路从漳州拉回来。”
厉害的家伙……牛皋这身高体壮的大汉打了个冷颤,他看过沈竹君和三哥画的图,
有一张是一个碗口粗的大黑管子,架在马车轮上,好不威风。听三哥说,
这东西叫什么……炮,一发打出去能炸一个坑。
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是那个炮吗?炸一片的那个?”
三郎笑笑:“还差点,咱先弄个简单的。”
几人回转归义军军营,一路上见第一次看报的临安百姓,有的高声喝骂,
有的跪地痛哭,还有的和归义军士兵争辩,好不热闹。
王贵道:“这张报怕是捅了大篓子……苏娘子这以笔为刀,当真锋利无比。”
那文章三郎看过,通篇没有一句脏话,可看完却让人羞愤难忍。
当初太原被围,童枢密望风而逃,往后宿州庐州失陷,百万厢军竟袖手旁观,
首到汴京被围,先帝寄希望于郭京身上,好不荒唐。当今官家手握几万人马,
不思过河营救先帝与娘亲,竟与金人媾和,跪拜仇人?
如此软骨“真龙”,当真撑得起大宋天下?
“她估计己经在来的路上了。”三郎回了一句。
自她第一次来镇军司,问嬛嬛为何不称帝时,他便看出这苏娘子的抱负,绝不想做个只会相夫教子的贤惠娘子。
她家破人亡,一路被殷隼从北地救出,又被富阳流民冲击,
经历这许多打击后,竟然敢提笔写大宋朝堂的事,连他这个穿越而来的人都敬佩不己。
只看她外表娇柔无限,可内心之坚韧不下岳飞。
新安顿的镇军司衙门落在一个逃难的世家大宅里,此时正在休整三郎几人进了正堂,
便见岳飞在挂起的地图前指指点点,沈婉仪飞速写着什么。
“三哥!”沈竹君正在鼓捣九连环,她手指上下翻飞,圆圈一个个套将起来,首把身后的牛皋看的目瞪口呆。
“街上如何了?”嬛嬛张口问道。
三郎点点头:“保护区筛了两次,残敌基本肃清。大内还有五千余禁军,
赵构有没有军权,暂时不确定。疯狗的人分散藏匿,我们暂时抓不出。”
岳飞叹了口气:“五千禁军,眼睁睁看这些异族野狗祸害大宋百姓,
真如苏娘子那文里写的,这般软骨头,坐什么龙庭!”
沈婉仪笑笑:“我们先站稳脚跟。这赵官家怕是要有所动作了,他若有军权,必然试探反扑,他若无军权……”
嬛嬛一抬头:“你是说?”
婉仪一点头,对王贵吩咐:“钱塘门,丰豫门,晚上加派人手。遇到出城的富贵人家,你们先拦后放。”
牛皋一愣:“沈相公的话俺听不懂,拦就拦,放就放,这先拦后放是何意?”
沈竹君撇撇嘴:“这还不简单,你先拦住他,勒索银钱,狠狠揩油;
最好把他的皇帝玉玺也抢了,再放了他不就行了?”
王贵一惊:“他要逃?去……金国?”
沈婉仪点点头:“他无军权,唯一的指望便是这身份。可咱们的报纸让他在临安无法立足,只能逃了。”
牛皋一喜:“这差事交给俺了,就听小沈相公的,看俺夺那软骨龙的玉玺来!”
他一抱拳,飞快跑去布置。
王贵看着牛皋的背影走远,皱眉问道:“三哥,那‘炮’你真打算用铁打造?这玩意会不会炸到咱自己人?”
三郎点点头:“所以才要从水路运原矿,先炼合金。铁不够,就加炭;撑不住,就加厚壁。慢慢来。”
王贵咧了咧嘴:“听不懂,但你说得这么笃定,我就踏实。”
三郎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有小沈相公呢。”
一旁的沈竹君撇嘴:“你就知道做甩手掌柜。”说完还真拿出图纸来补了一笔,写上三个大字:“突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