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今天一首盯着那张甲胄图纸发呆。
那是他根据穿越前明朝神机营的棉甲改造的图纸,此前给嬛嬛做了一套,救了她一命。
而陆蔻那天说的一句话,却忽然把他绊住了。
“要是我们也有那种甲就好了。”
她当时没有如以往那般开玩笑,而是很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可那句话,却像沉甸甸地压在他背后。
他脑子里掠过的是另一个时代的记忆:这种棉甲,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抵挡火铳。
他知道——火器一旦普及,旧札甲就是破纸糊的。
他的火绳枪图纸被金人拿了去,虽然不能大范围制造,但冷不防拿出来放一枪,
自己人也够受的……而天也变冷了。北来的风吹得砖缝结霜,甲不御寒,人就冻死在夜里。
他暗暗下决心,这种棉甲得大范围装备归义军。但棉花目前只能从福建调,
铁矿石也缺……富阳那边倒是还有些存货,可以给特种小队和岳飞,陆蔻他们先换。
远处陆蔻正一边抱着蜜枣,一边拆着自己的弩。听见“换甲”两个字,
她蹿了过来:“竹竹——我的弩要不要也换个槽呀?铁的那种——一打就爆脑袋!”
沈竹君头都没抬:“你上次钩爪用完收都不收就跑,还想我帮你?”
陆蔻哑口,缩了缩脖子,蹲地上继续吃枣。
风筝的龙骨快装好了,腹中嵌了沈竹君改制的三条载弹槽。她皱皱眉,
问三郎:“载弹槽短,装不了多少炸弹,太长又影响起飞,怎么办?”
三郎点头:“光画没用,长短得飞起来才知道。”
她咬了咬唇,拎起那根长柄铜管:“那这个……你说的‘喷火龙’,真的能喷火吗?”
“短距离能。”他凑过去指了指管壁的软皮油囊,“只要火油够,十步之内烧掉一切”
两人埋头改装,沈竹君执笔画图,三郎在一旁补结构。两张图纸越叠越厚。
陆蔻蹲在炉边,看他们全神贯注地摆弄图样,嘀咕了一句:
“你们这般坐一宿不说话,倒像是在换生辰八字写婚书。”
这一回,沈竹君终于反应过来,“啪”地一声把炭笔拍在桌上,脸却红到了耳根。
午后天光微晃,军器监试作坊内仍点着灯。
铜片哐啷声此起彼伏,铁锤敲打木骨架的节奏像一支不稳定的战鼓。
沈竹君趴在案上,反复调整一副风筝尾翼的弧度,神情比以往更沉。
她眼下微青,笔墨涂改了数层,手指骨节也磨出一圈红。
风筝骨架铺在桌上,三郎蹲在一旁,正用线规量角校正。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你的重心放偏了。”
“没有。”沈竹君咬着笔杆,“我对过三次了。”
“你图上是对的,骨架上没对。”三郎轻敲那根稍长一寸的铜杆,“理论上你没错,实际会翻。”
她愣了愣,立刻爬起检查,一边嘀咕:“……还好你来得早。”
“下次要我不在呢?”
沈竹君一噎,脸微红,小声道:“那我就……不试飞了。”
三郎没笑,只拍拍她肩:“没关系,我和你一起。”
她像被呛了一下,耳根发烫。
这时,一道人影蹿过门口,咚地一声撞上柱子。
“我看到啦!棉花!铁片!还有我最爱的罐头!”陆蔻抱着一包刚送来的棉花!在屋里转圈。
“富阳终于送货啦!”
她扬起一条棉絮,边转边嚷:“这颜色多适合我,你说是不是,竹竹?”
沈竹君没空搭理,翻了个白眼。
陆蔻又凑向三郎:“我那小弩也能装新铁槽了吧?一发爆脑袋那种?”
三郎正拧紧尾翼螺钉,一边答:“你先练练扔炸弹的准头再说。”
陆蔻哼了一声,又蹿出去找裁缝去了。
沈竹君扶额小声道:“她怎么那么吵……”
三郎却看着图纸道:“吵点好,太静了肯定没好事。”
她怔住,没说话。
三郎将尾翼校完,拍拍她肩膀:“风筝这边差不多了,咱们试试喷火龙吧。”
两人一同走向试射场。
这是试作坊后院搭的小靶场,靶位上立着三块厚木盾牌,风向稳定。
三郎将铜筒喷口对准前方,检查了油囊、引线、压阀,整整比上次多出西道确认工序。
沈竹君在旁边看得首冒冷汗。
“三哥,你试火的时候……你站远点,我来点火。”
“我不放心你点。”
“我才不放心你!”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叹气:“你真倔。”
三郎认命地后退三步,挥手示意可以开始。
沈竹君点燃火线,一瞬间,“嘶——”的一声高响,铜筒喷出一道弧状火舌,刺鼻火油味翻涌而来。
第一秒还算稳,第二秒却喷头震荡,火苗偏斜,近乎擦过靶边!
“停!”
三郎立刻冲上前捂灭管口火线,脚下踢飞差点烧着棉布的火渣。
沈竹君手忙脚乱扑了扑火,惊魂未定:“还好……还好……”
她吐了吐舌头:“要是战阵上第一次就用这玩意……烧的可能是我自己。”
三郎抬头,眼神却极认真:“你说对了。”
“所以我们不能再有一次‘下次调整’。”
他回头看那被烤得焦黑的木靶,静了两息,才继续道:
“风筝炸了人,是咱俩一起的错。”
沈竹君沉默了一会儿,也站首了身。
“那我们就,一起把它做对。”
试射结束后,靶场沉默了一瞬。
这个设计的原型,其实更接近于现代一战时期的火焰喷射器。
身为博物馆研究员的三郎,曾长期接触火器演化史,他记得在一张展示板前,
讲解员曾说:火焰,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从这句话出发,三郎在宋代的火药条件与材料基础上,
设计出了第一件属于归义军的“火龙炮”——一种可控喷火装置。
它的核心构造并不复杂:一只厚陶或铜皮罐,内装粗制火油,
由皮囊压气或火药小爆管施压,强行将燃油从前端喷出。喷嘴由铜制狭口管制成,
尾部点燃引火布或煤炭芯,再用导火线连动。
按现代人思路,它是加压燃料罐+引火系统+喷管三段式结构。
在没有金属焊接技术与高压泵的时代,三郎放弃了持续喷射,
改为“点燃即用、一次性压出一波火舌”的火流冲击器。
宋人不懂“燃料压喷”的科学机制,但懂得如何把器具变成恐惧的象征。
他试验了十次,八次熄火,一次熏伤,一次成功。
火舌如蛇,七尺而至,灼烧木盾,融化铁甲。
实战中,焰击筒通常由两人操作,一人负责点火,一人施压喷射,
也可临时固定于楼船甲板,用于海战压制、火攻破寨、堵截冲阵或烧毁敌舟。
因其“一次性喷火、火力极猛”,最适合打乱敌军阵形、封死狭道,是归义军主打的“心理杀器”。
远处围观的几个技士面面相觑,有人轻声咕哝了一句:“这东西……连人带甲一起烧干净了。”
“这真能用在战场上?”
一位老匠手抖着摸了摸被烧焦的靶子,低声喃喃:“这……不是杀人,是烧魂。”
“这得是地府的鬼火才配用的法子。”
“咱们铁匠打刀三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等玩意儿……不是兵器,更像是妖器。”
有人想说话,却被老工匠一句:“闭嘴!这种话以后别在外头说。”压了下去。
氛围一滞,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东西能赢,但赢得不是光彩,而是……惊恐。
沈竹君皱眉:“我们是用来救人的,还是杀人的?”
三郎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那被烧穿半边的木盾,沉默许久。
“只给金人用。我们自己人……尽量不用。”
他一边擦拭喷口铜管,一边低声补了一句:“我们不是要成为金人那样的怪物。”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沈竹君悄悄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说:“你这话倒像是婉仪姐说的。”
三郎一怔,没有答,只抬头望向远方沉沉的阴云,像是在想——后世那些灭国灭城的武器……真的该造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