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兰若面前扭捏了几次的图哈尔，终于下决心来到镇军司校场报到。
他手执炭笔和草纸，用西域文草草记着一张“巨型连弩”的构造。他身边，岳飞正亲自为他讲解。
“这弩和大宋的弩不同，上弦用绞盘即可，不需两个人帮忙。”
岳飞拍了拍木制弩座，像在拍一匹战马，“用得好，万夫莫开。”
图合尔点点头，脸上恭敬，心里却如巨浪翻涌：
“怪不得归义军兵不过数万，却能守得住临安……光是这几件兵器，金军冲三回都得吃瘪。”
兜兜转转一上午，他看到的兵器也都是机关弩，床弩和那个奇怪的鱼叉炮，一看就很难仿制。
至于蜘蛛在消息里提到的火龙炮，和他自己打听到的风筝雷，蜂弩炮，影都没见到。
大不了给归义军交点投名状……还能坑泉州那个老贼一把。蜘蛛暗下决心。
说罢，他拱手离去：“末将再去熟悉营盘各处，谢岳将军厚爱。”
岳飞微微一笑：“去吧。尽快熟悉作战队列和配合，我们还有很多仗要打。”
他刚一转身，几个巡防营的女兵交叉而过，互不言语，却在他走远后，轻轻交换了一个眼神。
图合尔一路观瞧，只见这军帐和他此前见过的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大帐中心竟然是火器监，议事堂在衙门的一个小厢房里，他没进去过。
堆放物资草料的地方并不设重兵把守，因为你根本拿不走任何东西。军资，甲械被锁在一个特制的灰石头房子里，
他不知道那是三郎最新弄出来的水泥。锁是一种类似九连环的复杂构件，连锁头都没有。
若用蛮力破坏，它会搅成一团，看着都能把人头疼死。
他一路走，一路招呼，众军士也对他礼敬有加。
当他快接近军器监时，被守卫拦住：
“抱歉，军器监重地，闲人免入。”
图合尔抱拳谢过，毫无异色，转身走人。
果然还在防着我……他心里嘟囔道。蜘蛛的催促越来越急，他在床上辗转一夜。
有心想走阿兰若的关系，可终究下不了决心。
他想过就此投靠归义军，可他不确定镇军司的女相公们，会不会和原谅阿兰若一般原谅他。
因为他心里那个最大的秘密就是，阿兰若以为自己的阿塔是被金军追捕，逃往大漠而身死，其实并非如此。
真正的凶手就在她身边。
就在图哈尔拐弯那刻，身旁一名文吏模样的青年书吏忽然擦肩而过。
随后，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准确地落入了他宽袖之中。
图合尔脚步未停，嘴角微动，像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小院昏灯如豆，檐下春雨未停。
图合尔披衣入屋，将外袍轻轻搭在架上，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他没有点灯，只在榻前坐下，静静地，从袖中取出那张纸。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最终无奈地拆开火漆。
几行西夏文，字体飞扬跋扈，仍是那个熟悉的手笔：
“速查归义军喷火龙回报”。
他看完，狠狠把信攥成一团，塞进嘴里狠狠咽下。
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阿兰若与他重逢时那惊喜的笑容，与深夜来问他是不是受了委屈的担忧。
“小姐……图哈尔对不起你。”
他起身，从床下取出一柄旧匕首——
那是他从西域带来的物件，用来吃肉用的，他每日睡前都会藏在枕头下。
他双手握刀，试图闭眼，却越闭越醒。
与他一样一夜无眠的几个年轻人，一样坐在灯下沉思。
三郎靠椅而坐，手中还把玩着半截炭笔，盯着近几日的报告皱眉。
沈婉仪刚换过衣，眉宇之间仍是今日奔忙的疲色，正俯身看着案上的几页账目与市价浮动文书，轻声问道：
“民间情绪正在临界，若不制止商人哄抬……恐怕明日就要有人砸铺了。”
不就是价格战嘛……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前世的名词。
大世家掌控下的商人开始囤货扰乱市场，激起民愤，下一步就是引发暴乱……他心里一动，看向一旁的阿兰若。
“她有办法。”
那一瞬，阿兰若一怔。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撞见一副坚定的眼神。
心底忽然荡起一丝波澜。
她从前只是个西域商队族长的女儿，如今……却要执掌临安百姓的命脉。
短暂沉默，阿兰若终是定了定心神，轻声开口：
“可以从两边下手。”
她抬手，在沈婉仪手中的地图上画了两笔。
“一、立刻暂停归义军所有南方供货，不止于肥皂，香水与化妆品，日用品、罐头、纸也一并控制。
走私通道我己经掌握，十三娘那边可以配合，全部封住。”
“三日之内，南方世家无货可用，定会西起叫嚣，或者干脆内乱。
而南方……我们放一点货出去，只拍卖，不销售。引他们贵族互相竞价，越高越好，越闹越好。”
沈婉仪挑眉：“这会不会太快？”
“就是要快，”阿兰若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我会立即调富阳生产罐头的原料和成品罐头，平价销售，稳住临安市场。”
她顿了顿，续道：
“二、我手下的商队不再测试护卫武器，后日从临安码头出海，
用现货和日用品换高丽与东瀛的粮米、布匹与药材。航线我己规划好。”
“再由归义军平价抛货于民，压制市价。”
她语速不急，却句句利落。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向沈婉仪：
“他们不是想用百姓来压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着百姓感恩归义军。”
沈婉仪听得认真，半晌点头，语气也缓下来：
“你越来越像户部尚书了，而不是帝姬的账房先生。”
阿兰若怔了怔，没有作声。
她忽然想到父亲的身影——那个教她做人做事、在关隘边为她遮风挡沙的男人。
他曾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说：“阿兰若要是能走出西域，就比阿塔强。”
三郎听着二人对话，并未插言。首到沈婉仪问及：“东瀛和高丽人可不是善类。出海之后安全如何保证？”
“武器都设计好了。前有鱼叉炮，后有喷火龙，明日我亲自调试安装。”
大宋附近海域的海盗劫船无非就是那么几招，
派小船骚扰，大船靠近用钩竿挂住货船，称为“钩搭”，
然后海盗便会跳上货船甲板杀死船员，这一战术叫做“跳帮。”
货船大多是福船或广船，吃水极深，也不灵活。船员最多配备弓箭和长矛，而且缺乏训练。
这次阿兰若的商队则不同。且不说船头船尾可以自由旋转设计的大型武器，
就连护卫也是和归义军小队一起训练过的生力军，此次还配备了比归义军机关弩威力更大的双手弩，
弩匣也增设为六支弩箭，防的就是这些跳帮的海贼。
三郎想到这里，开口道：“我再派几个懂水性的归义军上船，做护卫统领。这次决不能出事。”
沈婉仪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事关兰娘子，你这石头般的性子也着急了？”
三郎脸一黑，下意识朝阿兰若看了一眼，却只见她捂嘴一笑，风情万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