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崽子,你给我站住!”
殷隼赤着上身,汗如雨下地沿着跑道狂奔,身后殷离一边撵一边骂:
“你再敢拿我当赌注,我就拿你当箭靶!”
殷隼哀嚎着加速:“姐你别逼我啊!我真觉得我能赢,三哥可以作证!”
“你输的是骨头还是良心?”
归义军体能训练,被三郎设计为西百米,八百米和一千米三个项目。
考虑到古人很少训练跑步,大多时候注重阵型和配合,所以一般去起步都会开始练西百米。
可殷隼偏不,仗着自己年轻锋锐,和崔六郎和牛皋打赌,若他跑下来一千米,
这个月洗刷甲胄的活都给他们俩,跑不下来……崔六郎用猥琐的语气和他说,他得把殷离介绍给自己。
结果嘛,自然是跑完八百米的殷隼捏着两个腰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得知自己作为赌注的殷离,此刻正巧杀到。
场边,苏也棠正坐在一方低矮石台上,手里一边握着铅笔修改一份稿子,
一边侧头看着这对“鸡飞狗跳”的姐弟,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她笔下一顿,偏头问身边坐着的严蕊:
“你怎么不写?下午不是说要把那征兵稿补完吗?”
严蕊似乎走神了,听到声音“啊”了一声才回过神,小声说:
“我是不是给归义军闯祸了?征兵、演讲……还有……还有那个羞人的广告……”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低,脸也慢慢红了下去。
苏也棠“噗哧”一笑,从脚边篮子里捞出一个桃子塞进她手里:
“罐头咸,水果解腻,吃了继续写。”
“你要真闯了祸,人家早把你大棒子赶出营门了。
可你今天不是才在军营里吃了午饭,还拿了两罐桃脯、五个桃子,
那得了你照顾下康复的小子们围着你问你成亲了没,这叫生气?”
严蕊含着桃子,脸又是一红:
“可我听街上有人说……归义军在街头打人……”
苏也棠闻言,原本轻松的脸色微微一凝。
那人她们根本不认识。此前报社门口聚集着讨伐内衣广告的文人,殷隼本想来接两人出去,
但殷离叫住他说,有些事你替不了。
她沉默了一下,视线从严蕊脸上移开,看向不远处正被殷离狂追的殷隼。
眼神静了片刻,她低声说:
“……我听说了。昨天正阳桥有动静。有人说是百姓动手,可那‘记者’,根本不是我们的人。”
她眼神幽深了一瞬,“明天我们就上街,走访查证。”
“要是真的……那就得写。”
严蕊咬了一口桃子,眼角忽然一弯,望了望那边正在风中乱跑的姐弟俩:“他们俩……挺可爱的。”
苏也棠顺着她视线望去,殷隼跌跌撞撞地绕着木桩转圈,殷离追得头发都散了开来,
嘴里还骂骂咧咧,操场上一时笑声不断。
晨光柔和,阿兰若正坐在矮几旁,指尖划过一张船运清单,神情专注。
沈婉仪走进来,带着一丝疲意,却也带着温暖。
她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货备齐了吗?”
阿兰若点头,语气利落:“罐头、纸品、药材、布匹全封装妥当,船只也按水手习性改过。
三郎一早便去调试火龙炮,岳将军正在征调熟悉水性的士兵,他们动作太快了。”
沈婉仪点头,低声道:“出得港口之后,海浪无情,你千万小心。不过我感觉你这一趟,可能要亏。”
说着,她忽然坐首身子,起身对着阿兰若拱手一拜,郑重其事:
“我先替临安百姓拜你。”
阿兰若吓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止:“别这样,我……”
她顿了一顿,眼里却渐渐泛出一丝狡黠,又带点得意:“那人算盘响得比我手下的大账房还精明呢。
他说,先以货换货,等东瀛人和高丽人离不开了,就改铜铁金银来算。赚回来。”
沈婉仪“扑哧”一声笑出声,眼神柔了些:“你们俩合伙做生意,连皇帝都得认栽。”
阿兰若挑了挑眉,不否认,只是轻轻把一张航图按在几案之上。
“但这一趟,不只是为了归义军。”
她语气忽然缓了下来,手指轻轻描着航线末端那片未明的海域。
“也是阿塔的未竟之路。”
沈婉仪望着她,没有说话。
晨光照在阿兰若眉眼上,她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在这一刻,透出一种不属于市井商贾的沉静与笃定。
她己不是那个曾在沙市叫卖香料的少女。而是一个,敢从临安出发,去劈出一条归义之海的人。
沈婉仪缓缓点头,语声低却笃:
“你走之前,我会为你践行。”
阿兰若抬眸看她,忽地笑了:“那我得穿件好看的。”
江潮拍岸,临安码头上传来几声木桨入水的“咚咚”声。
图合尔立在岸边,一身归义军制式棉甲,腰佩短刀,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他请了假,说是要“送旧主一程”,可他自己也不清楚,想送的究竟是阿兰若,还是他想摆脱的卖主求荣的梦魇。
前方码头正忙。货船成列靠泊,旗帜猎猎作响,伙计奔走吆喝,
有人抬着货箱,有人卸下陶罐,有人扛着卷帛走进船仓。
己从镇军司赶来的阿兰若一身黑色道袍,外罩墨绿斗篷,正查看装货清单,
偶尔低声嘱咐一两句,身侧的商使与随从亦步亦趋,不敢怠慢。
图合尔站着,看了好久。
他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从前沙海驿馆前那个站在驼队中的人影。
那人也是这样。眼神清明,步履坚定;也如阿兰若一般,
从未把他当作奴仆,而是当作“家人”。
她的黑色道袍随风飞舞,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手心的匕首还在,藏得极深。
他低头咬了咬后槽牙,猛地将所有情绪压下,然后抬头,换上一贯的忠诚笑容,举步走上前去。
可他刚踏出一步,忽然脚下一顿。
那日在军器监门前那个书吏模样的人,正在码头清点货单。此时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愣了片刻。
退后一步,额头的冷汗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流到了下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