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盯着桌面上的两个杯子。
琉璃杯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而九幽君方才凝出来的冰杯杯身薄如蝉翼。
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脆弱至极。
皎皎纤白的手指从莲花戒里掏出一个粗陶大碗。
咚的一声搁在桌面上。
紧接着，又一只乡村宴席主位的大海碗被“哐当”取出。
与那套风雅奢华的茶具格格不入，粗犷得刺眼。
九幽君端坐对面，傩面下的视线扫过那两只突兀的碗。
额角那根淡青色的筋络难以察觉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被这乡村出品的粗鄙之物丑到了双眼。
皎皎：……跟俄罗斯套娃似的！
皎皎葱白指尖遥遥一点波光粼粼的池塘，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冷冽，“若说‘玄天’是这方池塘般浩大的容器，那么无论多少滚烫的茶水冲灌进去，都不过是沧海一粟，连一丝涟漪都惊不起。”
她顿了顿，目光明亮地扫过九幽君，“甚至，这些茶水本身，也绝无胆量去冲击这深不可测的池渊，那与自寻死路何异？”
“就像我从前做过的算学题，”她语速微快，带着点追忆的意味，想起了在教室里做数学日的日子；“一边注水，一边泄洪，要算清何时能填满整个池子。要让茶水冲灌，除非这容器本身……”
她的视线落在九幽君面前那只寒气西溢的冰杯，“变得足够小？”
“不断的削弱容器的实力——凌寒霄重伤，霓裳重伤，玄天内鬼，甚至……”
她声音压低，轻轻的呢喃，字字清晰的飘进九幽君的耳朵里；“玄天十二锋内乱……”
当凌寒霄重伤天下工人。
脆弱到某种极致，何尝不是一种诱饵？
一种吸引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的绝妙手段。
只等那滚烫的茶水迫不及待的汹涌而入……
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露出细密整齐的小白牙。
伸手便将那只小小的冰杯，“叮”一声轻响，稳稳当当地放进了自己的海碗中央。
九幽君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第一！”皎皎声音清脆。“永远要藏好自己的底牌！泄露于人前的实力，绝非你的全部！”
“能藏多少藏多少，有能有一万个分身就不要限制在9999个！”
凌寒霄与霓裳的重伤，甚至因为凌夫人的反目僵持。
不过是示敌以弱的假象。
长命萤夺艳尸火，初七至青州，凌灵药阿狗远赴黑沙山……皆是布局。
“淼淼，陆断锋，裴惊鸿，瑶花青，傲狠……”
她掰着纤细的手指，一一细数着尚在玄天仙宗内的凌寒霄心腹。
“权谋再精妙，终究要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
她小声琢磨着。
“真理只在剑锋射程之内。”
九幽君扬眉，看向喃喃自语的小丫头。
有些时候，偶尔还是能说出一些非常聪明的话。
“他们会……设法挑拨离间剩下的人？”
九幽君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拂，滚烫的灵茶注入那冰杯的刹那。
竟瞬间凝结成一杯凛冽寒冰茶。
他端起这杯冰镇茶，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当年萧吴策嫉妒瑶花青天赋，毁了她双手——”
“瑶花青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成器道傀儡大家。”
九幽君端起冰镇的茶水。呷了一口冰寒气缭绕，“她家中死绝，无依无靠。”
他说的轻描淡写：“陆断锋，剑门关残部孤魂，凌寒霄以剑池剑意为薪，重铸其躯。剑门关十万英魂的执念，皆寄托于他的那一方灵田。”
一股寒意顺着皎皎的脊背悄然爬升。
根据排除法的话……
“……这……”
九幽君傩面下似乎逸出一声极轻的笑：“淼五席的冰天雪谷一脉，当年正是毁于凌寒霄之手。裴八席，又视她为红尘道途的唯一情道根源……”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钉子。”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弹，那承载着寒冰的薄胎冰杯。
竟肉眼可见地又缩小了一圈！
杯壁薄得近乎透明，微微颤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内里的寒气，彻底崩碎成齑粉。
皎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步步为营的算计。
是阴诡的陷阱，亦是堂皇的阳谋。
如同一张无形巨网，将猎物死死困锁其中，令人窒息。
“我不信……！”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倔强：“淼淼——”
九幽君似笑非笑：“丫头，权谋不是让你害人，是让你在别人害你之前，先看清他藏在背后的刀。”
他指尖着冰凉的杯沿，声音低沉了几分；“当然 ，他手上的刀，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你递过去的……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皎皎沉默了。
她眼前闪过淼淼笑靥如花端菜。
骂人时也生动鲜活的脸庞，还有裴惊鸿那一身永远张扬似火的精致红衣。
那些鲜活的影像，与钉子、内鬼的冰冷字眼激烈碰撞着。
他们都是活了数百年的人物。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面前那只刻着名字的冰杯，指尖划过冰冷的杯壁，带着一丝迟疑：“可是就像你说的一样，淼淼和裴惊鸿，也有可能……”
裴惊鸿曾卧底覆灭两大道统，心机深沉。
淼淼看似烟火气十足，却也话本上是清冷若谪仙的白衣剑仙。
焉知不是故意示弱，引君入瓮？
故意无间道削弱自己的实力愿者上钩。
“这里面的人，哪些是可以拉拢的？”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九幽君
“那些又是你的棋子，卧底？”
既然对方能策反玄天内部。
她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那么自己也肯定能够拉拢对面的人。
九幽君胸膛震动，低沉的笑声自傩面后传出。
带着几分意外，更透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学生。”
“问得好，你看这个。”
他指向一个叫做夏琼琚的女修；“泠冰清师妹夏冰舜的女儿。”
“她母亲当年死在了泠冰清布局凌寒霄的局中，父女二人一首恨意滔天。”
“还有这个游走于魔道边缘的老道士，铁山。”他指向另一个名字；“年少时跟在一个瘸腿道士身边十年，虽然不知道这瘸腿道士是凌寒霄化凡淬剑的身份，却耳濡目染，得其一丝真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