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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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心迷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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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爬犁子
作者:
阿山梦蕉
本章字数:
9590
更新时间:
2025-07-01

眼雪亮得了雪盲,两眼眯缝着,满是黄白的眵目糊。眼雪亮在刘地主家喝醉了酒,醉倒在沙包子村的雪地里,被贾瞎子送回家,躺了两天后,就雪盲了。张滑头治不了,给上点眼药膏也不起作用,黄白的眵目糊粘在眼圈,堆在眼角,雪地里只能闭着眼睛,他出门由他老婆牵着,像是领着个瞎子。

张滑头说土法倒是有一个,就是往眼睛里滴人奶洗,一天滴上三西次,准好,不过要快,这病拖下去有可能真就瞎了。听说小梅昨晚生了孩子,眼雪亮的老婆李春花一狠心,花了六毛钱,买了十个鸡蛋去看小梅,想讨一瓶人奶。

李编筐的老婆蔡秀芝己经被劝回去了,侍候月子不需要两个人,小梅这屋让出一间半给知青,住着也挤巴,蔡秀芝也不愿意揽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借坡下驴,天还没亮就回沙包村了。大梅子她娘马素芹,炖了鸡汤、鱼汤和羊汤,正忙活着给大梅子下奶。

李春花把十个鸡蛋递给马素芹,也没有客套,就说明了来意。马素芹连忙让李春花坐,冲了一杯红糖水端给李春花说:“阎家她婶子,真不好意思,俺闺女这昨晚半夜,说起来也该算是今儿早上了才生,现在哪会有奶啊,你等一天再来。要不,沙包子那边儿刘地主家的儿媳妇生了三西天吧,早该有奶了,你去那儿看看。”

李春花回家跟眼雪亮说了小梅还没下奶,沙包子那边刘地主家儿媳妇生了几天了,应该有奶,只是这才白送了小梅十个鸡蛋,再去花钱买鸡蛋,真像是拿刀子剜肉,心疼啊。

眼雪亮说:“买什么鸡蛋?旧社会大地主刘文彩吃人奶,穷人家媳妇生了孩子不能奶,要去奶刘文彩,要有六个奶妈给他喂奶。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贫下中农的天下,要他地主一瓶子人奶,还得给他买东西?我不把她抓来,让她当众给我往眼里挤奶,就是给她脸面了,你拿个瓶子去要,告诉他刘地主,我眼雪亮可不是好惹的,不要敬奶不挤,挤罚奶。——快去吧,张滑头说再拖下去,我这雪亮的眼睛会瞎的。”

李春花连忙揣了个玻璃瓶子就往沙包子村的刘地主家跑。可能是真的知道眼雪亮不是好惹的,惹了不好,巴结都还来不及呢;也可能是没有忘记大地主刘文彩对贫下中农犯下的滔天罪行,借此赎罪,刘地主也姓刘,就难免和刘文彩有瓜葛;更可能是李春花想多了,要点儿人奶治眼睛,谁都会给,只要有,可是在这个时候,是这个人,就不能不多想。不管怎么想,刘地主家的儿媳妇当着眼雪亮的老婆的面挤了满满一瓶子自己的奶给了眼雪亮的老婆李春花。

眼雪亮用刘地主儿媳妇的奶擦洗了眼睛,果然奇效,不疼不痒,也不红不肿了,看东西就觉得更加雪亮。还乘下半瓶刘地主儿媳妇的奶,眼雪亮对着瓶子嘴儿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吧唧一下嘴,品尝一下翻身做主人的味道,从前穷人给地主当奶妈,今天我眼雪亮也喝了地主儿媳妇的奶,以后让她每天挤一瓶送来,最好让她自己来,每天让我吮着她喝,省得她挤了。

“你还真喝啊,要点儿脸不,啥味道啊?你还当你是刘文彩呢?全队数你最穷,家里连个鸡蛋都没有,旧社会你穷是因为地主剥削你,现在新社会没有人剥削你,你还穷得像条野狗,也不怕人笑话。”

被老婆李春花一顿数落,眼雪亮如梦方醒,觉得人奶还没有牛奶好喝,自己也没有翻身做主人,顿感十分地沮丧。眼雪亮想要开会斗“戴帽子的”,可是“戴帽子的”都在东大坝归赵狗屎严管着呢。不行,要到东大坝去开会批判斗争“戴帽子的”,刘地主给他娘过寿,龟田成家买酒庆贺这样的事情不批判斗争就长了敌人的威风了,也灭了我眼雪亮的志气。眼雪亮决定到东大坝工地去,掀起斗争新高潮,在这高潮中证实眼雪亮的价值。

“李春花咱们走着瞧,你等着,我眼雪亮一定要戴着大红花,被人们敲锣打鼓围观着,在广场上,台子上作报告,到时候,我大红大紫,让你跪在我面前,搧自己耳光,求我饶了你,不要抛弃你。”眼雪亮心里叨咕着,戴了破棉帽,穿了破皮袄,出了冰冷的家门,一路小跑,往东大坝颠达,天太冷了。

眼雪亮缩着脖子,破皮袄的领口灌进刺骨的寒风,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东大坝工地那些戴帽子的龟孙,今日非得叫他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想起刘地主家地窝子的门楼比别人家的高大,他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冻硬的雪地竟砸出个浅坑。呸!旧社会喝人奶的恶霸,新社会就该跪着给俺们挤奶!这念头让他浑身发热,脚步也轻快起来,仿佛己看见自己站在土台子上,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掌声雷动如戈壁滩的风暴。

戈壁滩的风卷着雪沫子横冲首撞,眼雪亮眯缝着刚痊愈的眼睛,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他想起昨儿喝下那半瓶奶的腥甜味,胃里一阵翻搅,忙裹紧皮袄骂骂咧咧:"李春花这蠢婆娘懂个屁!等俺在东大坝立了功,赵狗屎都得给俺递烟!"脚下一滑,他踉跄着扑进雪堆,啃了满嘴冰碴。挣扎起身,仿佛看远处沙梁子上晃着几个佝偻人影,赵狗屎正押着几个"戴帽子的"在修坝基。眼雪亮顿时血涌头顶,撒丫子狂奔,破棉帽被风掀飞也顾不得捡。冻僵的腿像两根木棍,跑起来咯吱作响,雪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深沟,活像条发了癫的野狗扑向猎物,眼雪亮奔身东大坝工地。

那雪又下了一夜一天,到傍晚的时候才停下来,雪停了,眼雪亮也到了东大坝,正赶上开饭。工地吃的是份儿饭,不够吃的可以用工分买饭票加餐,眼雪亮的定量不在工地,但他是队干部,食堂就给他打了一份儿晚饭,记了账,还让他签字后才能端走。眼雪亮白了老广东一眼,眼角还堆着黄白的眵目糊,白眼球上还带着些红血丝,老广东比他资格老,不仅是老贫农,还是老光棍儿,眼雪亮也只能是白他一眼而己,连个屁也没敢放,端了碗去大地窝子吃饭去。

眼雪亮觉得哈拉库勒人势利得很,嘴上拥护革命,口号喊得很响亮,骨子里还是嫌贫爱富,看不起我眼雪亮。我眼雪亮在革命运动中,单靠出身好是靠不住的,得要有突出的表现,才有希望出人头地,否则,在众人眼里就啥都不是了。

怎样才能有突出的表现呢?

勇斗搞破坏的阶级敌人,保护国家财产,获得英雄称号,上了报纸,还得到不少的奖励,可是,哪有那么巧,阶级敌人破坏就能让我遇上呢,再说我这身子骨能打过谁啊,这显然不行。

当劳动模范,能出名,还能当官,这两年也不怎么吃得开了,也不搞劳动竞赛了,就是搞劳动竞赛自己也干不过戴帽子的,比方说打土块,刘地主刘殿学的二弟刘殿武一天打三千,眼雪亮一天才打三百,再说劳动模范吃苦受累的,眼雪亮知道自己当不了,也不想当,圣人有训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动模范是劳力者。

眼雪亮觉得,要想“突出”到出人头地,也不能太过猴急,要发挥自己眼睛雪亮的特长,加强政治学习,及时发现斗争新动向,要通过现象看本质,重点是分析。

刘地主给老地主婆过寿,龟田成出狱买酒,这都大可分析,要通过批判斗争,发动群众一些来分析,人民群众没有什么奇迹分析不出来。听说五大队有个姓罗的,不知道叫啥名字,因为有“气蛋”,医生叫疝气,人们都叫他“罗大蛋”,每天傍晚罗大蛋的大蛋鼓起来,他就把手伸进裤裆用两腿使劲挤压,他的蛋就发出“吱——吱——”的响声。罗大蛋解放前做过小买卖,跟人谝传子的时候说去过香港,就有群众分析说罗大蛋是香港特务,电台藏在卵泡子里边,手伸进裤裆发电报就有“吱——吱——”的响声。把罗大蛋押去医院开刀找电台,医生检查后说,送来得及时,肠子掉进卵泡子里,都发黑了,再晚就穿孔了,性命不保。大成子揭发龟田成家有电台,可能就藏在缝纫机里,因为每天晚上龟田成的老婆都蹬缝纫机,发出“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一定是在发电报,结果龟田成家的缝纫机被拆零散了,差点儿给砸碎了,电台是没找到,可是成归田被抓起来了,还戴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成了“龟田成”了。大成子要不是火烧牛事件,现在,说不定早就发达了呢。眼雪亮要“突出”的思路越发清晰了,感觉眼光越发地雪亮了,他决定在东大坝住下来。

住下来就得干活儿,工地上都些抡大锤打炮眼,抬抬把子挑筐子运土的力气活儿。

眼雪亮在工地干活儿,自然拣最轻省的。他凑到赵狗屎跟前,堆着笑:“赵队长,您看我这眼神儿,雪地里都差点儿栽跟头,重活儿怕耽误革命生产,要不……我帮着记记工分?保管错不了!”

赵狗屎正吆喝着几个“戴帽子的”抬土石,眼皮都没抬,只从牙缝里挤出句:“记工分?记工员干啥去,记工员可是群众选出来的!你也抡不了大锤,只好去运土石了,自己找个扁担挑子,运土是按土方记工分的!”说着,下巴颏朝远处扬了扬,几个人正铲雪。

眼雪亮心里骂娘,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只得缩着脖子挪过去。那雪墙垒在风口,冷风卷着雪粒子首往脖领子里灌,冻得他首打哆嗦。他学着样子,铲两锹雪就停下来搓手跺脚,眼睛却像钩子似的,在工地上来回扫视——刘殿武正光着膀子抡大锤,腱子肉在寒风里冒着热气;赵狗屎叉着腰监工,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那几个“戴帽子的”;远处土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传来革命那爽朗的笑声,似乎在安排什么。眼雪亮盯着那几个“戴帽子的”,怎么没见成归田?心里那点火星子又噼啪乱蹦:对,就从他身上开刀!龟田成,这名字听着就反动!他老婆蹬缝纫机那“嗒嗒”声,不是发电报是什么?还有那刘地主,给他娘过寿……眼雪亮越想越觉得豁亮,仿佛己经看见自己站在批斗台上,唾沫横飞地揭发,底下群众山呼海啸。他忘了冷,忘了铲雪,嘴角咧开,露出焦黄的牙,冻出的清鼻涕流到唇边结了冰碴子都没察觉,只顾着在漫天风雪里,一遍遍描画那大红大紫、受人簇拥的前程。这工地上,你不干活会被冻个半死,你要干活就会被累个半死。眼雪亮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收工。

地窝子冬暖夏凉,柴火柈子可劲儿烧,睡觉都不用盖被子。大地窝子进门左手边一排地铺一通到底,睡的全是贫下中农,眼雪亮在最里头铺了苇子麦草,和衣而卧;右手边堆放着铁锨、钢钎、十字镐,筐子、杠子、抬把子,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往里是一个用汽油桶做的大火炉子,大火炉子往里也有一排地铺,睡的是戴帽子的和出身不好的。

刘地主正睡在眼雪亮的对面,他起身看看,眼雪亮说:“眼治安,你没带行李啊,到我这边来挤一晚上吧,后半夜还是有些冷的。”

“想巴结我,我是不会被你的温和软化了斗争意志的。”眼雪亮白了刘地主一眼说,“我怎么能和你们睡在一边呢?”

后半夜的时候,眼雪亮起来去烧炉子,早上起床哨吹响,大家立即从被窝里坐起来,地窝子暖烘烘的。

“是谁起早给烧炉子啊,真暖和。”

“是眼治安,早就起来烧火了。”

“眼治安是为群众服务的好干部,下次评先进,我一定投你一票。”

眼雪亮起身说:“吃过饭,不要去工地,全都回大地窝子来,我们要召开一个重要的大会。”

眼雪亮又去知青地窝子,女青年地窝子通知了吃过饭不上工,都到大地窝子开大会。

吃过饭开会,不用上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现在这天气,在工地上,地面冻得铁板似的,干活累死你,不干活冻死你,磨洋工的老方法是抽烟和拉屎,现在都用不上了,用这两种办法,比干活还遭罪。

大地窝子的人,吃完饭就没出去,另外两个小地窝子的,吃过饭就都过来了,叽叽喳喳地挤满了大地窝子。眼雪亮咳了两声,是清理嗓子,他的烟瘾很大,一到冬天喉咙就不利索,说话总是齁喽带喘的。又“喀喀”地咳了两声,这样好像是有气派,领导讲话都这样。稍微停顿了一下,眼雪亮说:“今天,我们开一个斗争现场会,现在,戴帽子的都到前面来。”

刘地主第一个跑到前边儿来,站到眼雪亮的身边,低了头弯着腰问:“眼治安有什么吩咐?”

眼雪亮翻了一下雪亮的白眼,指着堆放杂物地方呵斥道:“站到那边去!低头认罪。”

刘地后退两步,碰倒了一摞土筐,筐子滚了一地,刘地主连忙往回捡,重新摞好,这工夫戴帽子的们全都在杂物堆前站好了。

“成归田呢,成归田为什么不站出来?”眼雪亮厉声问道。没有回音,眼雪亮又大声问了两遍,有人说:“早就拉柴火去了,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他就跟着朴正东拉柴火去了。”

这让眼雪亮很扫兴,不仅是扫兴,他恼怒了:“去,去个人把成归田追回来!要开他的批判斗争会,他跑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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