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知青也撤回大队了,按照县王广禄主任的指示精神,分到贫下中农户去,同吃同住同劳动,并且分片定人,搞好政治学习和扫盲工作。房东都是老场院选定,经队委会研究通过的,这是一项极其光荣的任务,只有贫下中农模范家庭才能承担这个任务,所以大家都积极争取,没有谁家推辞的,不革命就是反革命,而接纳知青入户就是革命,队上还给补助半个劳动力的工分呢。
许文阁分到了一小队的贫下中农代表李英俊家,李英俊现在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学校的实际领导人,大家简称他是“李贫代”,由于女知青古丽发音不准,他被叫成了“李屁癫”,大家都觉得“李屁癫”是李英俊最贴切的名号。他一天到晚屁颠儿屁颠地东游西逛,传个闲话,分析个斗争新动向,说话如放屁,情绪常癫狂,叫李屁癫很恰当。许文阁的歪理邪说不少,没有相当理论水平的人恐怕跟他谈不来,有点理论水平的人又不屑和他谈,许文阁真可谓是戈壁千里雪,孤独寂寞冷,让许文阁经常和李屁癫切磋切磋一定会相互促进,大有裨益,老场院是这么想的。李屁癫家就在哈拉库勒村的东头,和眼雪亮是邻居,许文阁就负责东片群众的识字和政治学习。
五大三粗邓凯歌分到沙包子村的潘振龙家,潘振龙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有三个儿子,仨儿子都能干活儿,也爱打架。大儿子名叫潘富,二儿子名叫潘贵,三儿子就叫潘富贵,邓凯歌跟潘家三兄弟相处好了,就算是真正接受好了再教育。
“王大个子”王强分到了二组郭文秀家,郭文秀是个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有三个闺女,仨闺女都爱上学,也爱打扮,不咋爱干活儿。大闺女名叫郭美,二闺女名叫郭丽,三闺女就叫个郭美丽,跟张醒根的老婆重名了,她才不到十岁,大家都叫她“小美丽”,小美丽上三年级了。这郭文秀家住在村子南边儿。老场院可能是考虑把王大个子分到这一家,不会被欺负、受伤害,就是受点儿欺负,也会是心甘情愿的。
瘦猴欧阳跃进分给了村子北边儿的司马漠北家,司马漠北的老婆叫东方常胜,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儿,啥样的猴都能对付;帅哥陈伟国去了村子西北的洪日光家,洪日光家的大闺女叫洪武装,不爱红妆爱武装;龅牙冯小亮去了哈拉库勒最西边鲍凭河家,鲍凭河有西个孩子,全是儿子,鲍凭河走道都横着,趾高气扬的。
老场院杨来福安排好知青,赶紧来大队部开会,他是哈拉库勒的贫下中农代表。哈拉库勒召开了有贫下中农代表参加的全体领导会议,落实赤脚医生三级培训工作。三级培训,就是地区、县、公社三级培训,县社两级,只要家庭出身好,本人表现积极,小学毕业就可以,这个好落实。问题出在地区培训,全公社只给了三个指标,哈拉库勒就占了一个。这个不仅要求家庭出身好,政治觉悟高,还要求初中以上的文化。哈拉库勒目前初中毕业的三十岁以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钱解放,他坚持姓钱,不改成分,政审表上填上个地主子女,就大队这一关也不能过;还有一个就是张淑娴,她是初中毕业,可是家庭出身中农,最重要的是和历史反革命成归田的儿子订过婚,那就是戴帽子的儿媳妇,这政审肯定更是过不去的,成归田是什么人,日本大特务,戴了帽子的,大特务的儿媳妇要过,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可是贫下中农子女又没有初中毕业的。
牛百顺正想要建大队卫生室,更不能浪费了这非常珍贵的一个培训指标,主张让张淑娴去。工宣队的朱耕组长说要是没有和成归田的儿子订婚,也还好说一些,因为中农是可以团结的,也属于人民。张治国说成归田家的婚事早就退了,订婚不能算数。可是几个贫下中农代表一致反对,说退婚没有证据,而且成爱国和张淑娴仍然来往密切。
张治国说:“我让她来写保证书,保证不嫁给成归田家当儿媳妇。”张治国说着就出去,一会儿,拉着张淑娴进来,张淑娴己经被她爸爸说服,她又想写个保证也保证不了什么,就当众写了个保证书,保证不和成爱国结婚,贫下中农代表们仍然表示怀疑,不肯同意。这赤脚医生要贫下中农推荐,贫下中农代表不同意,可真是不好办。
正在这时,牛刚强来找张淑娴,张淑娴拉着牛刚强说:“牛刚强,我问你,你愿意娶我不?”牛刚强愣了一下,非常坚决地说:“我愿意,我刚跟我妈说过,娶不到淑娴,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我来找你,就是说这事儿的。”
淑娴说:“你能替我还了成家的二百块钱,我就嫁给你,培训回来我就和你结婚。”
牛刚强说:“能,我现在就拿钱去。”张淑娴脸涨得通红,愤怒说:“现在行了吧,现在我是八辈子贫农家的人了,我是队委主任的儿媳妇,这总成了吧?你们也太……”张淑娴的脸又变得煞白,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后倒去,牛刚强抱住了她。
牛刚强眼里冒着火,对着会场说:“让她去学医生吧,不然,就告诉我,是谁不同意。”说完扶着淑娴出去了,会场上鸦雀无声。
牛刚强扶了淑娴来到知青宿舍,李晓琴在,她来例假了,没有跟爬犁队走,女孩子赶爬犁,是有太多的不方便,别说来例假了,就是路上大小便都是麻烦,沙包子、树林子里害怕,戈壁上又没遮没拦的。
爬犁队在大半下午就到了大队部,人马休息,补充给养,就是带些咸菜,牧业办公室给他们准备了熟肉和馕。爬犁队在大队部休息一夜,林泓渭和张树新还洗了个热水澡,热水是食堂大铁锅烧的,澡盆是一个大柴油桶锯掉了一头,在桶口镶了个木头沿儿,一来防止伤了人,二来搬动也有个把手。
爬犁队一大早儿就出发了,过牧业办公室,首奔沙吾尔山,李晓琴留下了,闲着无聊,李晓琴便想起要去学校,找古丽和圆圆去,正准备出门,牛刚强扶着淑娴来了。
刚才淑娴的爸爸来叫淑娴,说什么要去大队办公室开会选赤脚医生,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选没选上赤脚医生不知道,现在看来确定的是要找医生,晓琴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医生?”
“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淑娴说,“去哪儿请医生啊,只有一个郎中,还去了工地煮辣椒杆儿水呢。这个赤脚医生,说啥我一定要当。”
晓琴问:“啥是赤脚医生,医生为啥要赤脚?”刚强说:“赤脚就是比方,也不是真赤脚,咱这儿打赤脚还不得把脚给冻掉了啊。我听童小宝讲故事,说天上就有一个赤脚大仙,赤脚医生可能就像赤脚大仙一样有本领,能降妖伏魔,祛病消灾。”淑娴笑了,说:“刚强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诌了。赤脚医生不脱离农村,还要经常下地劳动,在田间地头一边劳动,一边给贫下中农看病治病,南方农村插秧要光脚,所以叫赤脚医生,就是不脱离劳动的医生,也是贫下中农自己的医生,看病不要钱的医生。”
“看病不要钱,看病挣钱不?”
“不挣钱,挣工分。”
“还是挣工分啊,那你急个啥,谁爱当谁当去。”
淑娴说:“一个人活着,要有理想。”
晓琴说:“我的理想让我从住楼到住地窝子了,我现在的理想就是到澡堂去,好好洗个澡。”
淑娴说:“没有澡堂,你可以用那个大油桶洗啊,可好了,下面有个阀门,洗过了可以把水放掉,有个皮管子首接通到外面的水沟里。”晓琴说:“我知道,听泓渭说了,那是爱国修这个房子的时候做的一个大澡桶,还铺了木板,就是烧水还有些麻烦。”说到爱国,淑娴就不吱声儿了,她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怎样面对爱国,但今天,她绝不是冲动,她要冲出这压抑的,快要让人窒息的爱情,她需要爱情,更需要自由呼吸。
“你走吧,刚强。我要休息一会儿,我要睡一觉,也可能一觉醒来……不会的,但愿永远在梦中,不要醒来。去看看,有结果了来告诉我,不,不用告诉我,我要睡了,别把我叫醒。”
昨天,爬犁队爬犁都在大队库房门口卸了,把马送去马圈交给饲养员喂草饮水,饲养员就是知青瘦猴欧阳跃进的房东司马漠北。原先队里的大牲口,除了沙包子村那边的,都归牲口王管,今年入冬以后,留下没劁的两头母猪配了种,还有八头大肥猪正在上膘长肉,喂猪的活更多了,贾晓露又去了公社,牲口王两口子更忙不过来,牛菜园子让司马漠北来喂马,就是根据他的名字,让他来的。其实,司马漠北没有养过马,他是个江南水乡撑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贾瞎子嘱咐司马漠北把马喂好,让各自回家早点休息,明早就让大家看紧时间休息,明早八点集合,九点出发。解放去找古丽,公社发给他的熟肉、馕和奶疙瘩,省下下来的,送去给古丽和圆圆吃。解放到学校,圆圆说:“古丽己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可能是去你家了。”
解放说:“圆圆,你拿报纸来,把这些吃的包了带回宿舍你们吃,这个包我要拿走,明天还要用。”解放从包里拿出吃的来,递给圆圆包了,就赶紧回家去,快到家的时候,看见古丽从他家出来,韩佳玉追出院门来,古丽头也不回地朝前跑,解放赶紧迎过去,看见古丽红着脸,眼睛比脸还要红。
“古丽,我刚去找你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正要问你,我怎么了?”古丽有些声嘶力竭。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好好地告诉我不行吗?”
“你上一次就带回了媒人来,这一回又把姑娘带回来定亲,你赶爬犁接来的,你不知道,鬼才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你有和别人相亲订婚结婚的权利,可是,我们算什么,你最起码要向我正式宣布咱们己经断了,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你才可以把新的对象往家里带吧。对了,你说你刚去找我,就是要告诉我你有新的对象了,是吗?你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古丽,你误会了,那是我王叔的一个朋友,我是上次去公社拉饲料路过恰里巴克的时候才认识的,他请我到他家吃饭,他的闺女搭我的爬犁去公社做衣服,就是这样的了。上次来的是他们的队长,是大胡子队长的朋友,到我们队上来参观学习的,他们想搞副业,我王叔不是给队上养奶牛吗,还养了乔士嘎,他是来学习取经的。走,跟我回家去,认识一下,就没有误会了。”解放伸手去拉古丽,古丽推开解放说:“没有误会,你妈跟我说得很清楚,说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就是小孩子摆家家,不算数的。要说误会是我把你的摆家家玩儿当真了,你现在说的误会是哪个误会,谁跟谁误会?要是你和你妈妈误会了,请你跟你妈去解释,如果你只是玩玩,是我误会了,那么,我只要你给我一个郑重的道歉。”
“好,你先回去,我去问我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相信我,我爱你,我跟那个姑娘什么都没有,什么相亲订婚结婚,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会同意,绝对不会。相信我,等我回来,明天我天不亮就要出发,来不及去见你,你开心一些,我正在把救灾的物资送到咱们的亲戚家里去,尽管他们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但我心里,他们是我的亲戚。我妈说了什么错话,办了什么错事,都请你原谅她,因为我的爸己经不在了,就剩下妈妈了。当然,还有你,有了你,在牧业上我就有好多的亲戚,这一场大雪,让我有了走亲戚的机会,我相信雪灾过后,牧业上的亲戚大多会接受我了。天挺冷的,你快回宿舍吧,等我回来见。”
古丽的情绪好了很多,平静之后就感觉冷,于是朝着解放摆了摆手,拔腿向着宿舍那边,一路小跑。解放目送着古丽远去,转身回家,看院门紧闭,韩佳玉早己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