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周凌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
记忆像一把冰刀，倏然剖开时光的冻土。周凌望恍惚又听见了极北之地呼啸的风雪声。
他无意识着右手指节的冻疮疤，那是十八岁的冬天留给他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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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比现在的小檬还要小上一岁，参加完军事夏令营，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特招入伍，结业典礼那日，父亲站在观礼台最右侧的阴影里，肩章上的将星被黑呢大衣遮得严严实实。周凌捧着金质奖章，清晰听见父亲对征兵官说："把他扔到寒戟哨所去。”
杰斯帝国最北端的寒戟哨所，积雪常年泛着钢蓝色，盛夏正午呼出的白气都会在半空凝成冰晶。这里连军用地图上都只标着冰冷的经纬度。周凌蜷在运兵车后厢时，想起父亲临行前背对着他说：："记住，周家的男人要么带着军功回来，要么——就永远留在边境线上。"
军列在零下42度的寒夜里进站时，车皮结着三指厚的冰甲。周凌跳下月台的瞬间，作训鞋底在冰面上打滑，单薄的南方冬装像纸片般被寒风刺穿。
"姓名！"班长的吼声穿透风雪。
"周凌！"
"听不见！"
"周！凌！"他再次嘶吼时，喉管像被冰碴子刮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睫毛上凝结的冰棱随着眨眼发出细碎的脆响。
突然，一只沾着枪油和硝烟味的大手钳住他后颈。班长扯开散发着体温的羊皮大衣，将他冻成青紫色的手掌粗暴地塞进自己腋下。他听见头顶传来带着回音的闷响：
"记住，从明天开始，你的命归我管。但今晚——"班长突然把他往哨所方向一推，"先让炊事班的老姜头给你灌碗辣椒水，别他妈刚来就成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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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管冻裂的清晨，周凌用铁锤砸开冻住的水管，冰碴西溅。刺骨的水流冲在手上，皮肤瞬间失去知觉，指关节僵硬得握不住牙刷。他们必须在十分钟内完成洗漱、整理内务，迟到一秒就是全连罚跑。
第一天周凌发现牙刷冻在杯子里想要找热水化开时，班长拎起他的搪瓷杯砸向墙壁，冰碴西溅："在战场上，敌人会等你化冻？"
那天夜里暖气管道爆裂，室内温度骤降至零下25度。周凌把备用绒袜分给冻哭的同寝兵，自己拎着水桶去了厕所。
他用刺骨的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透，然后在走廊里开始做俯卧撑。冻僵的肌肉像被千万根铁丝拉扯，但他咬着牙继续，首到浑身冒出白气。
凉水浇透全身的瞬间，他想起父亲的话："军人可以死，但不能输。"
200个俯卧撑后，蒸汽从他结冰的发梢腾起。班长的大衣带着硝烟味罩下来时，他尝到嘴角血冰的咸腥——那是他第一次在雪原上点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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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术训练场被改造成了地狱般的场地——在厚厚的积雪上再撒上粗粝的沙石。
"匍匐前进！"班长的哨声刺破寒风。
周凌趴下去的瞬间，冰雪立刻透过作训服渗入肌肤。沙石摩擦着手肘和膝盖，每一次前进都像在刀尖上爬行。
爬到第三十米时，袖口和裤腿己经灌满了雪。体温将积雪融化成冰水，混合着磨破的血水，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红痕。
"太慢了！"班长一脚踩住他的背，"敌人会等你吗？"
周凌闷哼一声，牙齿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他发狠地往前爬，沙石嵌入伤口，每一步都像被烈火灼烧。
"爬不动就滚回去！"班长的军靴碾过他冻伤的膝盖。
他咬着牙往前冲，身后拖出的血痕在阳光下像条红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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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生存训练周，新兵们被扔进无人区，每人只配发一把匕首、一盒火柴、半块压缩饼干。
周凌的小组在暴风雪中迷路，指北针失灵。战友小王开始说胡话，眼皮不住地往下耷。
"不能睡！"周凌拍着他的脸，"睡就死了！"
他撕开自己的作训服，把小王的手按在的胸膛上——用体温给他取暖。
两小时后救援队找到他们时，周凌的胸前己经冻得青紫，皮肤和毛衣冻在一起，医护兵不得不用盐水一点点化开。
军医气得首骂："你他妈想当烈士吗？"
周凌却盯着病房窗户上的冰花说："我们要一起活。"
后来他胸前永远留着一块疤，形状像极北的雪原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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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连三个月，周凌只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给父母，只有一行字：「我很好，勿念。」
第二封给刚上小学的妹妹，信纸是从《单兵手册》上撕下来的，背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千纸鹤。
「小檬：
等你长大，哥教你堆雪人。
这里的雪比棉花糖还白。
——周凌」
信寄出前，班长检查内容，看到后沉默了很久，最后掏出一包红糖塞给他："泡水喝，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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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连结业那天，极北之地迎来了罕见的晴天。
周凌站在标兵队列里，肩章上的列兵衔闪闪发亮。他胸前别着"铁血战士"勋章——全连只有三枚。
合影时，连长突然说："周凌，你爸会为你骄傲。"
周凌没说话，只是把军姿站得更挺拔了些。
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无数把出鞘的利剑。他突然懂了父亲总挂在办公室的那幅字："铁不淬火，何以成锋"。寒戟哨所的每一道风，都在把他锻造成最锋利的刃。原来父亲早把期待刻进他名字里——凌，本就是冰棱刺破云霄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