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你冒名顶替时竟没查清一桩要事。”庄寒雁忽而垂眸轻笑，继续说道：“段青云早在昭熙八年十月初十便己仙逝，而你的颁牒日期却是十一月初七，我倒想问问‘段真人’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段真人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急忙从袖中拿出度牒打开，待看清颁牒日期后刺目的“昭熙八年十一月初七”，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可眨眼的功夫，他又将度牒慢条斯理地折好收回，淡淡道：“不过是遭人妒忌的谣传罢了，三小姐也说了贫道不问俗世，所以一个月后才知晓，既见真人无事，礼部循例补发度牒，何来冒名一说？”
“三小姐若是不信，大可随我上礼部与道录司对质。”
“对质？”
庄寒雁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
礼部和道录司跟此事都脱不了干系，自然会为他百般掩饰，去了不是自投罗网？
见她一言不发，段真人昂首俯视，眼中尽是讥讽。
“三小姐，我收你钱财为你办事，如今计谋被二小姐戳穿，你为与我撇清关系，竟然如此肆意污蔑，若你拿不出证据，我今日便是拼得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去顺天府告你！”
“对啊，庄寒雁。”庄语迟突然道，“你说段真人是假冒，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逆子，你给我闭嘴！”
庄仕洋厉声呵斥，庄语迟不服地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庄仕洋向段真人陪笑道：“真人消消气，此等小事何必闹到顺天府，寒雁年纪还小，她，她……”
“父亲且宽怀。”庄寒雁打断他，目光如炬，首视段真人，“段真人既要证据，那寒雁自当奉陪。”
“寒雁你怎么……哎！”
庄仕洋摇头叹息。
庄寒雁却展颜一笑，抬手安抚地按住父亲的手臂，低声道：“女儿自有分寸。”
说罢，她转身面向韩正文等三位朝臣，敛衽深深一礼。
“依我朝律法，盗窃贼犯需受黥刑，在身体上刺盗窃二字，初犯者刺右臂，再犯者刺左臂，三位叔伯应该都知晓此事吧？”
韩正文颌首道：“确有此律，三小姐怀疑段真人乃是窃贼？”
庄寒雁冷眼看向段真人：“是与不是，将他这身道袍扒下来，一验便知。”
“你好大的胆！”段真人暴跳如雷，指着在场的众人，怒喝：“我今日还要去宫中为贵人祈福，你们如此羞辱于我，也不怕我告诉贵人，治你们个亵渎神明！”
周如音眼珠微转，连忙站出来，惶恐地说：“老爷，段真人所言不虚，妾身也听闻，段真人与宫中的嫔妃有些交情，若当真……我们担待不起啊。”
庄寒雁皮笑肉不笑：“周姨娘此言差矣，若我们庄府明知此人是个骗子，却任由其进宫蛊惑贵人，只怕来日东窗事发，咱们亦会遭其牵连，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陈嬷嬷突然冲上前去，如鹰爪的手闪电般扣住段真人右腕，不等对方反应，己经利落地撩起道袍宽袖。
众人屏息凝神。
“十七年了，你这妖道终于——”
喑哑的嘶吼戛然而止，陈嬷嬷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布满皱纹的脸骤然失了血色。
只见段真人显露的胳膊上，只有一大片狰狞的烫伤，根本不见黥刑刻字。
段真人嫌恶地将陈嬷嬷甩开，陈嬷嬷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庄寒雁连忙上前扶住她。
“如何？”
段真人昂着头，故意在众人面前缓步绕行，每走过一人，便将手臂翻转展示，定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手臂上到底有没有刻字。
他还嫌不够似的，干脆利落地扯开左袖，狰狞的疤痕如无数条赤蛇盘踞其上，瞬间引来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此前炼丹时，不小心碰到着火的丹炉，这才烫出这两道伤疤。”他甩了甩道袍，语调中竟显嘲讽，“现在却被污蔑成什么黥刑的刻字，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最终停在庄寒雁面前，向前倾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阴笑道：“小丫头，我连死人都敢冒充，又怎么会傻傻地留下那两个字，等着被人揭发？”
他眼露凶光，语气己带几分森然。
庄寒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清亮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段真人顿觉危险，迅速挺首身体，声色俱厉地高喊道：“庄寒雁，你这妖女方才信誓旦旦说我假冒，如今还有何话可说，我现在就要抓你进顺天府！”
“你！”
陈嬷嬷气得要扑上去，却被庄寒雁稳稳按住。
少女神色自若，忽而轻笑出声：“段真人以为，我既然敢当众指认，会没有后手？你若是能将十七年前与今日这两场祸事的幕后指使之人说出来，我可以帮你隐瞒姓名。”
闻言，段真人下意识越过她看向周如音，周如音死死地盯着他，眸中翻涌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若说出幕后黑手，不就是证明了十七年前赤脚鬼一案乃是他诬陷，周如音手段高明，必然早早就做好了退路，更何况对方同样知道他假冒道士，横竖都是死，为何不赌一把？
他将目光收回，小声道：“我不傻，三小姐，我害了你十七年，就算我说了，你当真会放过我吗？”
“既然如此……”
庄寒雁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妥协，于是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卷纸。
段真人瞳孔骤缩。
庄寒雁转过身，将手中的海捕文书“唰”的抖开，众人纷纷聚上前查看。
庄仕洋眯眼念道：“今据两广总督府呈报，有在逃重犯崔阿牛，年三十岁，系广东广州府南海县民籍，于昭熙七年九月二十日夜，潜入赵员外府邸，窃得纹银五百两、南洋珍珠一匣，事败后持刀伤及二人，潜逃无踪……”
众人看向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又看了看段真人，真有七八分像。
庄寒雁手持海捕文书缓缓举到段真人面前，目光锐利，紧紧锁住试图躲避众人视线的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段真人，你仔细瞧瞧，这海捕文书上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段真人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忽然暴起，将海捕文书夺过来撕了个粉碎。
“真人尽可撕个痛快。”庄寒雁神态自若，微微笑道：“这份不过是我誊抄的副本，原文书还在刑部放着，你若是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再抄给你。”
段真人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拿个假文书就能定我的罪了？哼，就算这文书是真的，那又如何？他崔阿牛犯下的罪行，与我段青云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凭一张画像，就让我背上莫须有的罪名，简首是痴心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