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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阿婆的拐杖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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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是一朵云儿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4650
更新时间:
2025-05-11

我是一朵云(二十三)

阿婆的拐杖倒了

县城的梧桐落光最后一片金箔时,西北风正叼着沙粒磨修鞋铺的玻璃。我呵着白气在结霜的窗上画阿婆的拐杖,指甲缝还嵌着去年染野莓的紫,像她扎红头绳时掐出的血印子。姐姐给的水果糖在舌尖碎成渣,甜得发苦,多像她塞给我的桂花糖啊——糖纸还夹在课本里,如今却霜打似的发脆。邮差的自行车铃碾过整条街,伯父的信被风撕出毛边,“你阿婆走了”五个字沾着山里的霜,比她编红绳时冻紫的指尖还扎眼,生生嵌进我掌纹里抠不掉。

搪瓷缸的羊奶早凝了灰白的膜,像阿婆脸上的老年斑。我盯着那层膜发愣,忽然想起她烤土豆时,总把最热的那块塞进我手心,老茧蹭过土豆皮沙沙响。伸手去摸围裙兜才惊觉,再没有烫乎乎的土豆了——此刻她的手该僵成核桃壳了吧?会不会还蜷着编红绳的弧度?书包带钩翻玻璃罐时,我没捡滚满地的核桃,它们在水泥地上骨碌碌滚向阴影,多像她越来越轻的咳嗽声,滚进听不见的深谷里。胃里突然钝钝地疼,原来这就是她总说的“心口疼”。

父亲在修鞋铺的台灯下给皮鞋上胶,胶水味混着锅底柴火烟,呛得人眼眶发酸。他坐在马扎上,背影像片晒干的荷叶,手里还攥着半管胶水,瓶口的泪滴早冻成冰珠,砸在“走了”的“走”字上,裂成两半。“她走时攥着拐杖红绳......”父亲的烟袋锅明灭十八下,烟灰落进胶水瓶,“枕头底下的铁皮盒,你明早去拿......”没说完的话被风卷着撞在铁皮屋顶,空响像极了阿婆喊我“红娃”的尾音,还在耳道里嗡嗡打转。

阿婆的茅草屋飘着冷透的艾草味,窗台上的麻雀早没了影,只剩几粒麻子粘在结冰的窗棂上,像她没吃完的饭粒。拐杖倒在门槛边,红绳断口结着冰碴,多像她最后那没闭上的嘴——她笑时眼角皱纹堆成核桃壳,如今却平了,永远平了。炕头搪瓷盆冻成冰坨,洗了一半的艾草梗戳在冰里,像她年轻时插在发髻的银簪——那簪子早年间就因家中拮据,在大妈生病时被换了药钱,原想救回的人命熬得住岁月,却没料到阿婆自己的命却熬不过这个冬天。老木箱铜锁挂着半片冻僵的蛛网,最底层的破棉袄还留着体温,把脸埋进去,闻到的却是一股刺鼻的酒味,不过,比她晒干的艾草香淡多了,淡得人心慌。

出殡那天北风像刀割,送葬的只有伯父、大妈、哥哥和我。阿婆的棺材是山里的松木板钉的,没上漆,年轮的疤像她掌纹里的核桃刺,每道我都摸过。大妈把拐杖扔进火盆时,我扑过去抢,膝盖磕在冻土上没知觉,只看见红绳在火里蜷成虾,多像她临终前在被褥里抽搐的手指。火苗舔着拐杖滋啦响,冒的烟都是冷的,凝成白雾罩住阿婆的遗像——那是她唯一一张照片,穿着补了又补的旧蓝布衫,嘴角抿着,像藏着块含了一辈子没舍得化的糖,可我再也没机会让她尝口甜了。

“埋了吧,穷讲究。”大妈用脚踢火盆,火星溅在手背没烫感,却在皮肤下硌出硬块,像极了她平日嫌恶阿婆时撇起的嘴角。哥哥攥着我手腕,他的表停了,指针指着五点十七分——阿婆咽气的时辰,那时我正在县城中学啃着姐姐给的水果糖,不知道她独自在山里的土炕上,攥着拐杖红绳,如何捱过最后那口凉气。棺材放进土坑时,西北风卷着雪粒砸下来,落在睁着的眼睫上化成水,混着土坑潮气,咸得发苦。这才发现自己在哭,可眼泪刚掉出来就冻成冰碴,扎得脸颊生疼。

夜里的茅草屋比坟场还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像阿婆坐在炕头数核桃的声音。炕席下鞋垫露着半针,野莓色褪成浅灰,像她咳嗽时吐在围裙上的血丝。摸了摸针脚,指尖被扎出血——她就是用这么钝的针,在煤油灯昏黄的光影里,穿针时屡屡戳破指尖,才绣出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绣得镜片上都蒙着血丝。梁上燕子窝空了,只剩几根褪色红绳缠在椽木上。把新收的核桃放进麻子罐,瓷罐清响惊起片枯叶,它飘啊飘,落在阿婆枕头边。枕头凹处还留着她的头油味,把脸贴上去,凉得像块结了霜的石板。

铁皮盒里的野莓冻成黑紫色,糖纸映着雪光,“国营副食店”的字样裂成两半,像我被撕开的心。把糖纸折成小船放进结薄冰的溪流,船底刮过石头喀喇响,多像阿婆拄着拐杖走在青石板路上的叩地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冰面下的水早冻住了,小船卡在冰缝里,船头朝着山的方向——那里有她的新坟,堆着带草根的新土,插着半截烧黑的拐杖,像插在我心口的刀,风一吹就晃得生疼。

如今走在县城柏油路上,总觉得身后有根拐杖叩地响。霜花爬上玻璃时,我会摸出那块揉皱的糖纸,对着光看“国营副食店”的字样,那些字会慢慢洇开,变成阿婆烤土豆时眯起的眼,眼角堆着的核桃纹里,还凝着没化的热气。可一回头,只有西北风卷着枯叶跑过空街,像她系了一辈子的蓝布围裙带,在记忆里飘啊飘,怎么追都差半步。

路过副食店时总忍不住站住,盯着玻璃罐里的桂花糖发怔。喉咙里堵着的那团冰啊,原是她最后塞进我手心的烤土豆,如今早冻成了块疤——烫的时候没来得及说“谢谢”,凉透了才明白,这世上最疼的不是眼泪冻成冰碴,是某个寻常的清晨,突然发现再也没人唤你“红娃“,而你连“阿婆,我想你”都没来得及,说给山风听。

返程的长途汽车碾过碎石路,窗外掠过一只云雀,翅膀扑棱惊起尘埃,恰似当年山谷里惊飞的那只。我咬开一颗核桃,涩味在舌尖炸开,混着柴油味的风灌进车窗。父亲以为我被苦到,递来水果糖,却不知这苦里浸着阿婆指尖的艾草香,浸着她摸黑捡核桃时撞在门框上的血味,浸着我走后她拐杖叩击青石板的钝响。这些味道在我心里酿成陈酒,让每个听"小喇叭"的夜晚,电流声里混着遥远的拐杖叩地声,像摩斯密码敲在铁皮屋顶。都能看见那双颤抖的手——她的拐杖倒了,我的腰却在她的摸索里首了,那些年她摸过的头、拍过的肩,如今都成了暖水袋,焐着我走过的路,暖着我未说的话。而我知道,在山的那一边,她仍在用拐杖书写着我的名字,在每颗核桃里藏着未寄出的牵挂,让我的每一步,都踩着她的心跳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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