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飞扬的眼眸静静盯着温迢迢,眸底涌出些许偏执的波澜。
他居高临下,或许只要一低头就可以……
不可以,会吓到她的……
顿了良久。
附衍才抬眼移开视线,克制着将那些乖张疯狂的情绪尽数收敛回去。
青年身体后仰,使了一个巧劲将那只被压住的手抽出来。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他没有脸红,也没有失控,只是肩背稍微有一点僵硬。
很细微,不拿放大镜看大概发现不了的程度。
“不要,我不想喝水。”
醉酒人格紧跟着附衍后撤的动作追上来,细白的手指向那个被附衍放到茶几一角的摇摇酒杯。
“我要喝这个!”
猝不及防间欺身上前的动作将距离拉得极尽。
温迢迢的额头几乎就要碰到附衍的鼻尖。
那阵幽幽的桃子香再度填满附衍的鼻腔,还有大脑。
喉结在颈项线条绷紧的状态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附衍几乎屏着息,偏头站起来,迅速拉开俩人之间的物理距离。
姐姐单手托腮,眼波潋滟而表情呆萌,再次重申:“小朋友,我说我要喝这个。”
?
那个称呼让附衍懵了一瞬。
他抿唇,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不可以,你己经喝多了。”
醉酒人格眨巴眨巴眼,“真不给喝?”
“……嗯。”
温迢迢整个人哧溜一下滑坐到地上。
“?”
“不给喝就捣蛋!”
她张开双手,咧嘴一笑:“嘿嘿……我是小福蝶……”
“……”
附衍无奈,屈膝蹲下:“好,那先上楼休息,然后再喝好吗?”
温迢迢开心飞舞着两只胳膊,准备起飞:“不好。”
行,敬酒不吃吃罚酒。
附衍眉头一蹙,没什么表情。左手一捞锁住两只胡乱挥舞的“翅膀”,右臂从腿弯下穿过,窄腰微收。
像是捧起一只离巢的幼鸟一般,轻飘飘的,温迢迢就被他单手抱了起来。
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醉酒人格眨眨眼睛,仰望附衍的眼神清澈又愚蠢,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社恐突然变成了社牛。
“哈喽?”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为什么长这么好看?”
“你有八块腹肌吗?”
附衍充耳不闻,沉默着迈开长腿。
“啊,我只有西块……”
“你是不是不信?”
附衍默默听着她的碎碎念。
此刻,沉默变成了他最强的防御力。
“你知道吗,你漂亮的眼里有星星哎……”
她睫毛轻轻颤动着打量他,眼里映着他的轮廓。
细腻的肌肤在投影灯光下泛出美玉一般的光泽。
深邃的潭面泛出一丝涟漪,附衍顿住。
黑亮的长发如瀑,迤逦垂落,在半空微晃。
一如少年时期那些被拨动却无人可诉的心弦。
他轻声呢喃:“我知道。”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星星。
上楼的路上醉酒人格很乖,不过上楼后,又开始闹腾。
这次她不要喝酒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我没醉,我要听歌!”
她像一条咸鱼,在附衍刻意保持距离的怀里使劲扑腾起来。
附衍怕伤到她,只好放她下来。
她挣扎着跳下来,扶着书架磕磕绊绊摸到电脑桌边,打开电脑。
电脑里存着很多歌,有以前的老歌,也有灾变以后的新歌。
她找到自己的离线歌单,随手点击播放。
刹时。
唢呐版的老歌《安和桥》,从音箱内喷涌而出。
不算狭小的空间内,悲怆的情绪豁然流泻满室。
听着歌,温迢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缩到沙发角落,应景地哭了起来。
醉酒人格想起自己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然后一个人生活。
那些独处时的孤独,总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跟她叫嚣。
那些无所畏惧的坚韧之下,是比别人更加柔软的内心。
可是,这些只能她自己去平衡。
“我好难过……”
“……”
听见哭声之后,附衍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空白。
他会计算最精密的机械参数,可以斩杀S级的变异兽,能够处理基地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却并不懂如何安慰正在哭泣的女孩子。
附衍靠近,试探着伸手。
动作间的犹疑令温迢迢看起来像什么洪水猛兽。
一双手环过来,将那胳膊当抱枕抱住,继续呜哇呜哇地哭。
附衍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极其细微的,快得像错觉,随即恢复如常。
跳动的脉搏,温热柔软的心跳,那股桃子香味争先恐后往鼻腔里蹿。
附衍探出另一只手,想抱抱她。
探到半空,那手又骤然顿住,缓缓落下。
慢慢的,她不哭了。
松开他被蹭满眼泪鼻涕的胳膊,主动从沙发上抱住一个抱枕,蜷缩着靠到沙发扶手上,继续emo。
偶尔发出一声带着抽泣的鼻音。
或许是美酒醉人,或许是眼泪也觉得害羞,温迢迢脸上的酡红甚至深了些。
附衍默默扯过毯子仔细给她盖上,盯着她满脸眼泪的模样看了看,抬眼搜寻卫生间。
这是他第一次上来。
入目是十分整洁的宽阔客厅。
巨大的白色毛皮地毯,整面原木色的书墙,温馨而又孤独的陈列……
附衍不太费力地找到洗手间,拧了毛巾过来给温迢迢擦洗了两遍脸。
将毛巾放回洗手间后,附衍发现他坐的沙发这头,摊着两本画风精美的画册。
就是……内容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一蓝白一黑红两个长相精致的古风美男歪在一处,穿着清凉,一个扣着另一个的双手……
附衍瞅了一眼,飞快移开视线。
长方形的大客厅里,有三面都是封闭式书墙。
有的里面放了书,有的空置着。
进门右手边这排架子上,一排二次元手办娃娃乍然吸引住附衍的目光。
并不是这些娃娃多么惊为天人地可爱,而是因为铸造这些娃娃的材料,全部都是稀紫。
那一排从大到小,足足有六个。
“原来长这样?”附衍挑着眉,低语。
之前监测温迢迢的账号时,他看到过这些支出。
附衍凝神细看,试图去理解温迢迢为什么喜欢它们。
未果,确实不太明白。
他收回视线,转而打量其他地方。
一张十分巨大的原木色电脑桌,电脑,打印机,平板,手绘板。
一面镶满五花八门彩笔画具的原木色文具架,舒适的人体工程学椅子,脚凳……
处处都透着温馨细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陈设。
电脑桌前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手绘图片。
图上三个男性,个人特征十分明显。
夕阳西下,三个被暮色照出剪影的轮廓。
每个影子上还有一串别出心裁的手写称谓。
800个心眼子的男妈妈。
憨憨干饭小天使。
外冷内热……一个停顿的大墨点。
附衍突然很好奇,在她眼里,他的评价是怎样的。
手绘图片旁边摆着一本相册,应是时常被人翻阅,即使有好好保存,也还是有了些岁月的磨损。
附衍知道这样未经允许的翻看是不合时宜的,但是依然不由自主,拿起了那本充满岁月痕迹的相册。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全家福。
一个温婉漂亮的女人坐在凳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眉心点一颗红色美人痣的女娃娃,女娃娃大概一两岁。
女人身后站着一位年迈的老太太。
附衍认出来,这位老太太跟厨房里被倒扣起来放在架子上的相框里的是同一个人。
只是照片里这位更年轻些。
再往后翻的照片,女人不见了。
只余下女孩和老太太的合影,也有生活照,还夹带着少量青春时期自恋又搞怪的自拍。
年复一年。
那双纯稚的眼眸,没有人会不受触动。
这时候的温迢迢穿着校服,齐耳短发,大概是高中,一双又大又灵的黑眼睛里蕴着化不开的忧伤。
大学录取通知书,奖学金,第一桶金,兼职见闻……
再往后翻了十几页,年迈的老太太也不见了。
之后的照片大多没了人物,旅游中的风景人文,特色美食,只偶尔穿插有一两张自拍。
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块墓地。
【外婆温氏……孙女温迢迢立。】
相册的背后,娟秀的字迹写道:“何处是吾乡?”
这一刻,附衍胸腔中豁然翻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久久不息。
酸涩,滞晦,似乎身体里哪块地方被一双手无声撰住。
他从相册里抬头。
哭闹的人己经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