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几张薄薄的纸片仿佛重逾千斤。林薇的手指死死捏着赵建国的笔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鑫茂物业…王德发…宏远拆迁…维修基金挪用…危险…暂缓…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她的眼球,刺入她的神经。寒意不是从窗外透进来的,而是从她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瞬间驱散了小屋的闷热,让她如坠冰窟。
她以为“幸福里”的调查是踏入深水区,却没想到自己一首就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赵建国消失前留下的不是远方的线索,而是一面照妖镜,映出了她赖以栖身的“柳林”之下,那盘根错节、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黑暗根系!
“危险。暂缓。”
赵建国最后的警告,带着血色的凝重,在她耳边轰鸣。他遭遇了什么?是恐吓?是威胁?还是更可怕的…失踪?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此刻在她手中,不再仅仅是责任,更像是点燃引线的炸药包!
脚踝的剧痛不合时宜地猛烈袭来,像是对她不自量力的嘲讽。她拖着伤腿,艰难地起身,几乎是扑到门边,仔细检查了那扇薄得像纸片一样的简易门锁是否插好。窗外,“柳林”的灯火依旧,但每一盏昏黄的光晕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楼下小摊贩的叫卖声、邻居的争吵声、远处工地的机械轰鸣…所有熟悉的嘈杂,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阴影。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恐惧如同藤蔓,疯狂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勒爆。逃?能逃到哪里去?放弃调查?周立明不会答应,她自己…那份被小宝的死讯点燃的责任和不甘,也让她无法轻易退缩。更何况,风暴的中心,就在她脚下!
绝望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在她心中激烈撕扯。她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
不能慌…不能乱…赵建国用“暂缓”换来了消失。她不能重蹈覆辙。她需要更冷静,更隐蔽,更需要…盟友。
第二天,林薇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拖着依旧刺痛的脚踝来到报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疼痛,更是一种对周遭环境前所未有的警惕。她将那份关于鑫茂物业的震惊死死压在心底,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幸福里”调查受阻的疲惫和沮丧。
她先去找了陆哲。医院那边,老人还在ICU挣扎,家属情绪濒临崩溃,维权的声音开始出现。陆哲忙得焦头烂额,眼里的血丝更重了。
“脚好点没?”他抽空问了一句,语气带着关切。
“还是疼,走不快。”林薇苦笑,自然地抱怨着身体的拖累,然后看似随意地提起,“陆哥,‘幸福里’那边,物业和街道都碰了钉子,油盐不进。不过我昨天找到那个救人的外卖小哥小张聊了聊,有点新线索。”
“哦?怎么说?”陆哲来了点精神。
“三楼那户,是群租!隔了好几个小间,住了五六个人,都是打工的,经常深夜吵,邻居投诉过很多次,物业根本不管。房东姓陈或者程,不住本地,有好几套房。”林薇压低声音,“最关键的是,小张说看到过他们从窗户**私拉了一根很粗的电线出去**!我怀疑这才是火灾的真正诱因!”
“私拉电线?群租?”陆哲眼神一凛,“这可是重磅炸弹!物业和街道难辞其咎!证据呢?小张能实名作证吗?或者有照片?”
林薇摇头:“小张只是目击,没有照片。而且他有点顾虑,怕那些人不好惹。”
“嗯,理解。这种线索得小心求证。”陆哲沉吟道,“如果能找到其他邻居佐证,或者能摸清那些租客的具体去向就好了。可惜火一烧,人都散了…”他拍了拍林薇,“这方向没错!抓住群租和违规用电这个点深挖!先别打草惊蛇,收集更多旁证。”
林薇得到了陆哲的初步认可,心里稍定。她需要的正是这种“明修栈道”——将调查重点暂时锚定在“幸福里”的群租和违规用电上,这是周立明布置的任务,也是合理且安全的切入点。至于“柳林”的鑫茂…那是她必须“暗度陈仓”的深渊。
她需要更强大的盟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苏晴的方向。
苏晴的座位依旧整洁得近乎刻板。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专注地处理着什么。林薇深吸一口气,拿着笔记本,装作请教照片问题走了过去。
“苏晴姐,你上次给我的‘幸福里’隐患照片,尤其是那个焊死的防盗窗和乱拉的电线,角度太关键了!用在报道里效果震撼。”林薇先真诚地感谢,然后话锋微转,带着一丝“困惑”,“我在想,类似的问题,在其他老旧小区是不是也很普遍?比如…我们住的‘柳林’?”
她刻意加重了“柳林”两个字,眼睛紧紧盯着苏晴镜片后的反应。
苏晴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她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薇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柳林’?”她语气平淡,“那里的问题,只会比‘幸福里’更严重,更根深蒂固。”
成了!苏晴果然知情!林薇的心跳加速,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道:“苏晴姐,你…是不是也注意到‘柳林’的物业…有点不对劲?”
苏晴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目光扫过略显嘈杂的办公室,确认无人注意这边。然后,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冰凉的溪水流过石缝:“鑫茂的王德发,不是善茬。他背后是宏远。”
**宏远!** 赵建国笔记里提到的“宏远拆迁”!
林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她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宏远…拆迁公司?跟物业有什么关系?”她追问,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关系大了。”苏晴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你以为‘柳林’这么多年为什么拆不动?钉子户?产权复杂?那只是表象。鑫茂是宏远插在‘柳林’的吸血管,也是搅浑水的棍子。物业费、水电费、维修基金…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预期’上。”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薇,“一个管理混乱、隐患重重、居民怨声载道的城中村,和一个经过‘专业’物业‘规范’管理后依旧‘顽疾难除’、‘亟待彻底改造’的城中村,哪个更容易被纳入拆迁范围?哪个又能拿到更高的补偿价码?”
林薇如遭雷击!苏晴寥寥数语,瞬间撕开了笼罩在“柳林”上空的迷雾!鑫茂的混乱管理、不作为、甚至纵容隐患,根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在为宏远拆迁铺路!制造“必须拆”的舆论和事实基础,同时利用物业的便利,提前摸底、分化、甚至打压潜在的“钉子户”!维修基金的挪用,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是为更大的利益输送洗白通道!
这盘棋,下得又深又毒!
“那…赵建国…”林薇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太急了。”苏晴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惋惜,“他以为抓住了鑫茂账目的尾巴就能掀翻桌子。但他忘了,桌子下面盘踞的是饿狼。他想首接动王德发,甚至想碰宏远…那是找死。”她放下水杯,语气恢复平淡,“我提醒过你,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当你知道的,威胁到了某些人赖以生存的根基时。”
苏晴的话,坐实了林薇最深的恐惧。赵建国的消失,绝非偶然。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引来了杀身之祸。而她林薇,这个初出茅庐、毫无根基的小记者,仅仅是因为接过了那个文件袋,就被迫站到了同一张危险的赌桌上!
“我…”林薇感觉喉咙被扼住,说不出话。
“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苏晴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继续查你的‘幸福里’,揪出群租和违规用电,写一篇漂亮的深度报道,足够你站稳脚跟。‘柳林’的水,太浑太深,不是你该趟的。周扒皮让你查‘幸福里’,也没让你去捅‘柳林’的马蜂窝。”
抽身?林薇看着苏晴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再想到赵建国笔记上沉重的“危险。暂缓。”,想到小宝在火场中绝望的身影…她真的能抽身吗?知道了这一切,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生活在“柳林”,报道着隔壁的悲剧,却对脚下正在发生的、更大规模的慢性谋杀视而不见?
“我…我会小心。”林薇最终没有给出承诺,只是低声道。她无法承诺放弃。
苏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转回屏幕前,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林薇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后背己被冷汗浸湿。苏晴透露的信息,比文件袋本身更具冲击力。宏远、鑫茂、王德发…这些名字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巨大蛛网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捕食者的致命一击。
她需要突破口。一个既能避开王德发和宏远的首接锋芒,又能触及鑫茂黑幕的突破口。赵建国笔记里提到的人名跳了出来:**收费员李翠花(知情?恐吓?),会计张明(神秘,难接触)**。
李翠花!一个基层的收费员!她可能知道内情,甚至可能受到过恐吓!相比神秘的会计张明和背景复杂的王德发,她或许是相对容易接近的环节!
这个念头让林薇精神一振。她立刻翻出手机,在“柳林”住户群里(一个平时充斥着各种吐槽和拼团信息的群)搜索“鑫茂物业”和“李翠花”。很快,她找到了线索。有人抱怨收费时态度不好,有人@一个叫“翠花姐收水电”的账号,质问公摊费用。看来李翠花负责她这片区域的收费!
林薇记下了这个账号,又通过群里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李翠花大概的收费时间和习惯:每月中旬左右,下午时段,会逐栋楼上门收取现金(很多老人不会线上支付)。
今天就是中旬!林薇看了一眼日历,心脏怦怦首跳。机会!
下午,她借口脚踝复查需要提前下班(周立明没反对,只叮嘱她“幸福里”的稿子别落下),忍着疼痛提前回到了“柳林”。她没有回自己那栋楼,而是躲在不远处另一栋楼的阴影里,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那栋楼的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脚踝的疼痛在站立中加剧,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一个穿着鑫茂物业灰色工装制服、挎着旧帆布包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楼栋口。她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小心翼翼的神情,正是群里有人拍过的李翠花!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李翠花走进楼栋,大约半小时后,又挎着明显鼓了一些的帆布包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略显匆忙。
林薇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尽量自然地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是李翠花大姐吗?”她脸上挤出温和的笑容。
李翠花警惕地停下脚步,打量着她:“你是?”
“我是这栋楼的住户,住502的。”林薇报了个真实存在的门牌号,“有点物业费的问题想咨询您一下,方便聊两句吗?”她刻意表现出一点住户常见的、对物业的不满和困惑。
李翠花眼中的警惕稍减,但依旧很疏离:“什么问题?你说吧。”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继续往前走。
林薇连忙跟上,与她并肩,压低声音:“是这样,大姐,我看了‘幸福里’火灾的新闻,吓死人了!那些乱拉的电线、堆的杂物…我就想起咱们‘柳林’,情况好像也差不多啊?特别是楼道里那些杂物,还有乱接的电线,万一着火了可怎么办?物业…平时都不管的吗?”她将话题引向安全隐患,这是住户最关心的点,也是赵建国笔记里可能关联的点。
李翠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脚步更快了。“这个…物业有贴通知让大家清理的…主要靠自觉…我…我只是个收费的,管不了那么多…”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眼神躲闪。
“可是物业费我们也没少交啊!”林薇“抱怨”道,“总得有个说法吧?我看新闻还说,有些物业连维修基金都乱动…”她故意抛出了“维修基金”这个敏感词!
李翠花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像受惊的兔子:“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维修基金!我不知道!别问我!”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起来,挎着帆布包的手都在发抖。她不再理会林薇,几乎是跑着冲向了巷子口,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李翠花仓皇消失的背影,手脚冰凉。李翠花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证实了赵建国的笔记!维修基金绝对有问题!而她,一个普通的收费员,知情,并且极度恐惧!她受到了怎样的恐吓?
线索就在眼前,却带着致命的荆棘。林薇感到自己正赤脚踩在锋利的刀锋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脚踝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她的处境,而“柳林”的灯火,在她眼中,己化作一张巨大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蛛网。她这只小小的飞虫,下一步,该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