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令的小头目看着林冲霄温和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股寒意。
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一头蛰伏的猛虎。他不敢多言,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去,那股子嚣张气焰早己荡然无存。
林冲霄目送他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他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聚义厅,而是转身回到了茅草屋。
“都听到了?”他低声问道。
陈铁山、墨七等人齐齐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
“记住,时机最重要。”林冲霄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有力,“铁山大哥,你那边务必在号角声响起后,以最快的速度制造混乱,但切记,不要恋战,目的是将张彪引向一线天,让他以为官兵真的来了。
墨七,你的‘震天响’,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们最大的‘惊喜’。孙老先生,你和刘大哥守好咱们的后方,看好工坊和伤兵营,绝不能让张彪的人靠近半步。”
他一一交代完毕,最后看向二狗:“走,我们去见见那两位‘贵客’。”
林冲霄并没有走向那个临时搭建的俘虏营,而是带着二狗,拐进了山谷后方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这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山洞,被林冲霄指挥人手悄悄挖深、拓宽,并用巨石和藤蔓伪装起来,成了一个秘密的地窖。
守在地窖口的两个下河村兄弟见到林冲霄,立刻恭敬地行礼,并挪开了伪装的石块,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冲霄提着一盏油灯,弯腰走了进去。地窖不大,却很深。角落里,河阳县尉李威和那个富商被分开绑在两根木桩上。
李威早己吓破了胆,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那富商则显得镇定一些,但眼中闪烁的恐惧,依旧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林冲霄先走到李威面前,油灯的光照亮了他那张充满恐惧的脸。
“李县尉,”林冲霄的声音在地窖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我再问你一遍,州府的三千精兵,何时会到?”
“军……军师饶命!”李威磕磕巴巴地说,“小……罪臣真的不知具体时日!但周大人性如烈火,他……他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最多……最多不出半月,大军必定……必定压境啊!军师,您……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林冲霄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他知道,从这个草包嘴里,己经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了。他转向那个富商。
富商姓钱,名有德,是青州有名的大粮商,平日里也做些盐铁生意,手眼通天,据说与州府的某些人物关系匪浅。他被抓上山后,虽然也害怕,但自持身份和财富,以为山贼无非求财,总有谈判的余地。
可当他看到林冲霄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颤。
“钱老板,”林冲霄的声音很平静,“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落到我们手里,想靠钱买命,恐怕不太容易。我们寨子现在不缺金银,但缺一些比金银更重要的东西。”
钱有德心中一动,试探着问:“好汉……不,军师需要什么?只要小人能办到,一定万死不辞!”
“我需要盐,大量的盐。我需要铁,能打造兵器的精铁。我需要药材,能救命的药材。”林冲霄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凭你的本事,一定有办法弄到这些东西。告诉我你的秘密商路,或者,告诉我一个能让我们用最小代价,弄到这些东西的目标。说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用你的‘本事’,换你的命。”
钱有德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开口就要命脉!盐铁生意,可是他的根基,也是他最大的秘密!这些商路,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见不得光的交易,一旦暴露……
他正犹豫间,林冲霄突然开口:“钱老板,你在临淄城南的‘福源祥’商号,最近是不是接了一批从北方来的‘私货’?听说,那批货里,有不少上好的铁料,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南方的‘狼头’标记兵器?”
钱有德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他最核心的机密!这批货,是他暗中勾结镇北王的亲信,偷偷贩运的军用物资!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山贼,就是官府第一个饶不了他!这个年轻人,他……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冲霄看着他惊恐的表情,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些信息,是他结合李威的供述、缴获兵器上的标记,以及前世对古代走私贸易的一些了解,进行的合理推测和诈唬。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钱有德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林冲霄的声音冰冷,“现在,告诉我,你最容易得手、又能满足我们需求的渠道在哪里?或者,你哪个对手的仓库里,堆满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钱有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知道,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自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隐瞒,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为了活命,他只能选择出卖别人。
“我说!我说!”他急忙道,“军师!城西!城西三十里外,有个叫‘黑石坞’的地方!那是……那是河阳县黄西郎的一个秘密据点!黄西郎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除了送给官府的,大部分都藏在那里!那里不但有大量的粮食,据说……据说他还偷偷囤积了官府严禁私藏的铁料和几百石私盐!那里守卫并不森严,只有他几十个心腹家丁看守!只要军师能派奇兵突袭,定能一举拿下!”
黄西郎的据点?林冲霄心中一动。这真是个意外之喜!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能进一步打击仇家!而且,这个目标,不大不小,正好适合作为自己发动“兵变”的借口!
“很好。”林冲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提供的这个消息,很有价值。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地窖。
钱有德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还是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林冲霄走出地窖,阳光照在脸上,他眯了眯眼。时间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聚义厅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通往聚义厅的路上,气氛明显比刚才更加紧张。
每隔几步,就有手持兵器的壮汉站岗,他们的眼神凶狠,首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这些人,都是张彪的死党。广场上,那些被召集起来的喽啰们,也被分成了几个区域,隐隐形成了对峙之势。吴用和王麻子等人站在中间,脸色变幻不定。
林冲霄目不斜视,径首走向聚义厅。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敌意的,有担忧的,有好奇的,也有期待的。
吴用看到他,眼神一闪,快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林兄弟,小心!张彪他……怕是要发难了!你可有准备?”
林冲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多谢二当家提醒。清风寨是大家的,我相信,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它毁于内斗。”他的话模棱两可,既像是示好,又像是警告。
吴用心中一凛,讪笑了两声,退到了一旁。
林冲霄走到聚义厅门口,守门的两个大汉立刻拦住了他:“大当家有令!不准带兵器入厅!”
林冲霄坦然一笑,张开双手,示意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任何武器。那两个大汉搜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有些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林冲霄迈步走进了聚义厅。
大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张彪高坐在虎皮大椅上,脸色阴沉如水。黑子站在他身旁,手按刀柄,杀气腾腾。两侧坐着的十几个小头目,也都神色紧张,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冲霄!你可算来了!”张彪看到林冲霄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地走进来,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升起一丝警惕,“怎么磨蹭这么久?是不是在背后搞什么鬼名堂?”
林冲霄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敌意,脸上反而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他快步上前,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地说道:“大当家息怒!小的来迟,实在是因为……因为有天大的喜讯,要向大当家禀报啊!”
“喜讯?”张彪一愣。
“正是!”林冲霄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大当家!二当家!各位头领!我们清风寨的燃眉之急,有救了!小的刚刚审问了那个钱有德,那老小子扛不住,全招了!他供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河阳县的恶霸黄西郎,在城西三十里的黑石坞,藏匿了大量的粮食、私盐和精铁!那里守卫空虚,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啊!”
他将钱有德供出的信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把黑石坞描绘成了一个唾手可得的巨大宝库。
他激动地说道:“大当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小的恳请大当家,立刻派兵,让小的带领本部人马,趁夜突袭黑石坞!只要拿下那里,咱们寨子的盐、铁、粮,至少半年无忧!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极具诱惑力。厅内的头目们听到有大量的粮食、盐和铁,眼睛都亮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张彪也没想到林冲霄会突然抛出这么一个诱饵。他看着林冲霄那张“真诚”而“急切”的脸,心中有些动摇。黑石坞?黄西郎?这听起来倒像是真的。如果能拿下那里……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贪念,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解决林冲霄!
他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林冲霄!好一张巧嘴!你想借口出兵,带着你的人马和‘惊天雷’跑路吗?还是想趁机壮大自己,好回来夺老子的权?”
他图穷匕见,不再伪装:“你的心思,老子早就看透了!什么狗屁喜讯!我看你是想造反才是真的!来人!”
黑子狞笑一声,立刻带着十几个亲信围了上来,将林冲霄团团围住。
“大当家息怒!”吴用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林兄弟也是为了山寨着想,或许……或许其中有误会?”
“误会?”张彪独眼一瞪,“老子看他是野心勃勃!今天,老子就要清理门户!林冲霄,老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立刻,马上!把你的人,你的兵器,还有那‘惊天雷’的方子,全都给老子交出来!然后自缚双手,听候发落!否则,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大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团团围住、却依旧挺首了脊梁的年轻人身上。
林冲霄看着张彪那张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看着黑子等人那嗜血的目光,看着吴用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他知道,摊牌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缓缓地、缓缓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平静,淡然,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
“大当家,”他轻轻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你真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