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冲霄端坐帅位,目光如炬,却也难掩眉宇间那一抹因焦灼而生的阴霾。堂下,陈铁山等人虽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杀下山去,将那栽赃陷害的贼子碎尸万段,但面对这泼天般的污名和汹汹民意,一时间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顾玄清一袭青衫,从容步入。他先是对林冲霄及堂上诸位头领深施一礼,举止间自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沉稳。
“豫州顾玄清,冒昧来投,听闻寨中正为张家集之事所困,斗胆献上刍荛之见,望大当家及各位头领恕我狂悖。”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竟如同一股清泉,让人心头稍定。
林冲霄仔细打量着此人。他约莫三十五六,面容清瘦,眼神明亮而深邃,虽风尘仆仆,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淡然。仅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便让林冲霄高看了几分。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林冲霄抬手示意,“本寨确因张家集血案蒙受不白之冤,正苦于无处辩白。先生既远道而来,又带来了石桥村刘铁柱兄弟的荐书,想必对山外情形有所了解。若有高见,但讲无妨。”
顾玄清谢过座,这才缓缓开口:“玄清自豫州入青州,本欲寻访传闻中伏牛山林大当家的仁义之举。不料途经张家集左近,却惊闻此地竟遭血洗,数百生灵涂炭,惨不忍睹。而坊间传言,皆称此事乃贵寨所为,更有官府文书为凭,言之凿凿。”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冲霄的神色,继续说道:“然玄清于张家集停留一日,察其现场,询其幸存者,窃以为此事破绽百出,栽赃之迹过于明显。”
“哦?”林冲霄身体微微前倾,“先生何以见得?”他心中一动,看来此人并非空穴来风。
顾玄清从袖中取出一块粗布,上面用木炭画着几处标记,竟是一副简易的张家集现场草图。“玄清斗胆,将所见疑点归纳为三:其一,据幸存者言,匪徒虽打贵寨旗号,呼喊大当家名讳,然其行凶之时,专挑老弱妇孺下手,对青壮男子反而追杀不力,似有刻意留下活口之嫌。其烧杀之酷烈,抢掠之贪婪,与传闻中贵寨攻太平镇、刘家村等地,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之风格,大相径庭。”
“其二,玄清于现场暗中查看,发现凶徒所用兵器,多为劣质铁刀,部分刀口甚至还有豁口,与贵寨惯用之制式兵器截然不同。其遗留之所谓‘清风寨’旗帜,做工粗糙,字迹模仿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伪造。最重要者,玄清在一处被焚毁的货栈角落,发现数枚遗落的箭簇,箭头淬有乌黑毒药,此等阴损之物,绝非光明磊落之师所为,倒像是江湖上某些不入流的刺客或死士所用。”
“其三,”顾玄清语气加重,“官府对此弥天大案,反应之迅速,定性之草率,令人咋舌。案发不过半日,贵寨的海捕文书便己传遍周边州县,大有唯恐天下不知之意。其不深究细查,反急于将罪名坐实于贵寨,其背后若无推手,玄清断然不信。”
顾玄清的分析,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他并非清风寨中人,对山寨内部情况毫不知情,却能仅凭现场观察和逻辑推理,便将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七八分。这份洞察力和分析能力,让林冲霄心中暗生敬佩。
“先生所言,与我等判断不谋而合!”林冲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只是如今谣言西起,民心浮动,官府更是虎视眈眈,我等空有清白,却难以昭雪。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顾玄清微微一笑,神情依旧从容:“大当家不必过谦。玄清以为,当前局势虽险,却也并非死局。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事实’。欲破此局,当以雷霆手段,澄清事实;以仁义之举,安定民心;以万全之备,静待强敌。”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声音变得沉稳而富有条理:“玄清斗胆,为大当家献上三策,或可解此危局。”
“第一策,名为‘清浊自分,内外兼修’。”顾玄清朗声道,“对内,大当家当立刻通告全寨上下及各处‘模范村’,严正声明张家集血案乃奸人栽赃,我清风寨与此事断无干系,并号召军民一体,严守纪律,不起内讧,不受谣言蛊惑。对于那些因恐惧而动摇的村庄,可派得力人手前往安抚,重申我寨保境安民之宗旨。对外,则需立刻派遣精明强干之士,组成‘调查队’,秘密潜回张家集及周边,不惜一切代价搜集证据,寻找人证,哪怕是凶徒遗落的一片衣角,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成为我们洗刷冤屈的关键。同时,要设法将我们的抗辩之声,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至少要让一部分有识之士,对官府的定论产生怀疑。”
“第二策,名为‘固本培元,以静制动’。”顾玄清继续说道,“经此栽赃,官府极有可能借机大举进剿。我等不宜主动出击,以免落入敌人圈套,或被冠以‘作贼心虚’之名。当务之急,是进一步加强清风寨主寨及各‘模范村’的防御工事,深挖沟垒,多设陷阱,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务必使我根据地固若金汤,无懈可击。同时,加紧操练兵马,提升战力,特别是新募之兵,更要严加管束,去芜存菁。只要我们自身强大,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以逸待劳,静观其变。若敌人当真来攻,我等便可依托有利地形,从容迎敌。”
“第三策,名为‘顺势而为,待时而动’。”顾玄清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此次张家集血案,虽然凶险,但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它至少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谁在处心积虑地想置我们于死地。待‘调查队’取得进展,寻得真凶线索之后,我们便可顺藤摸瓜,将计就计,寻机给予幕后黑手以致命一击!届时,不仅能彻底洗刷我等冤屈,更能借此机会,扬我清风寨为民除害之威名,一举扭转不利局面,化被动为主动!”
顾玄清这三条计策,层层递进,有守有攻,既考虑到了眼前的危机应对,又兼顾了长远的战略反击。其思路之清晰,逻辑之严密,考虑之周全,让林冲霄也不禁暗暗点头。此人,确有真才实学!
林冲霄沉吟片刻,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幕后黑手,最有可能指向何人?”
顾玄清微微一笑:“玄清初来乍到,不敢妄下断言。然纵观贵寨崛起以来,所触动利益最大,积怨最深,且有能力、有动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恐怕……非河阳黄西郎莫属吧?”
林冲霄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对顾玄清的评价又高了一层。他并未首接承认或否认,而是继续问道:“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是有所抱负。不知先生对我清风寨,以及林某本人,有何看法?”
这既是询问,也是一种考较。
顾玄清正色道:“玄清半生坎坷,只为寻一安身立命之所,求一展平生所学之机。清风寨之名,玄清早有耳闻,初时只以为与寻常山林草寇无异。然自踏入石桥村,亲眼目睹贵寨‘均田保民’之举措,见村民安居乐业之景象,方知传言非虚。林大当家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胸怀与魄力,实乃乱世之中一股清流,亦是万千受苦百姓之希望所在。玄清不才,愿为大当家帐下效力,共谋大业。至于玄清有何所求……”他自嘲一笑,“但求能有一席之地,一展所学,不负平生,足矣。”
他的话,说得坦诚而恳切。林冲霄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一种对理想的执着。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目标,便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好!”林冲霄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先生既有此心,林某岂能错失贤才!从今日起,先生便是我清风寨的‘赞画参军’,暂且屈就,协助本寨主处理各项军政事务,参与机要。待日后先生功勋卓著,林某必不吝高位!”
“赞画参军”一职,虽非核心决策层,却能接触到山寨的各项事务,正是林冲霄用来进一步观察和考验顾玄清的最佳安排。
“多谢大当家信赖!玄清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顾玄清再次躬身行礼,他知道,自己投奔清风寨的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踏出去了。
林冲霄立刻召集众头领,将顾玄清的分析和三条应对之策,详细告知众人,并当众宣布了对顾玄清的任命。众头领见顾玄清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又得大当家如此看重,自然再无异议,纷纷表示愿听从顾先生调遣。